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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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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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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自茫然的海底翻涌而出,脊骨淋漓地贴着苍黄的体肤。如何横断,如何起伏。少过问。但见飞霄流在峦岩之间,怀疑挂起的瀑布是风露的泪滴。天尚未断,瀑布自然不绝。辽辽阔的脉搏在漫野间淌开的生命无怒自威,而它过于沉静,来人不免屏息凝注。平日经世的气焰被压低的水雾浇湿,难以谈吐的心气都分出右臂左膀,挽着心脏拥在嗓子眼。山就如此,或心惊,或叫人默默将心咽下肚去。肚里还有山的吐息,人影便愈发行惊,在山魈木魑的一派乱语之中匆忙着形迹。

人走到山下,邻家女子在一潭之中掬起寒影,在手中光亮欲滴。藓苔借住的飞石之上仍暴露出两三块夜色的斑驳,从指缝间捧落的光景又砸下七八处成琉璃缕般的溢彩。晶莹先属一些,从着弦流似的风,传来不数游人的眸中。砾土砖脚漠然雉堞,晦涩昏厉的外表本就虚望,如今璆然声前,刹那的光倾摘走无数人乌黑的发,仿佛要为这片刻的珠玉填满余生的光阴,匆匆然都来不及换上华发。人不能走了。身旁的人都纷纷停驻。人马上走了,身旁的人都开始倒退。人已经走了,路过它的人暂且还没有路过人呢。

倏然!无事发生。人是如此愤恨,山中风色正盛大,无数缭乱的树叶聚成千面万象的鼓。恨不能天降雷注,两段指的舞动便能光火林山,密密麻麻的脸庞都看向同一张鼓面。这墨绿色的鼓点,分明是生长着根冠的刀俎,发掘出大地的伤口。如今昏黑的嘶吼在林下,在土下,正降伏着熔岩的炎炽,从叶鼓的每一束生机前喷薄出来。然而青山本是野缰,何须雨声落雷薄命相缚。山轰隆隆地每个人望不见的深处回响着,将尽的暮色收霞一怀,变为墨桨色的云一舟一楫地载满云雨而来。而那长长流的溪水仍在漱石吐玉,涓流匹霞的光景也尽了。光洁的白练从潮湿的丝绸中抽离,逸到山林之间揉碎了每一声呼吸。它的骨暗淡下去,斜雨,斜风,斜竹。尤其那浅墨的竹,噼啪地在雷鸣的背景下摔成道道骇人的鞭炮声。笋从地下迸裂开,仿佛一眨眼就成为风竹。竹从一开始就变作竹简,全都蒸干了汗青来聚雨,只为在夜色书写一两句不堪言的云雨情色。竹的坚韧还真性情。远望这一派山野终于失去救赎的希望,上下山的道路也不为人所知晓了。登顶是惊雷,着陆是积雨,人们在山麓之间,流离在风景之中,忘记自己是谁。

外人在山外望着,觉得心也惊惧了。这一山的魑魅魍魉,竟然终于还会有人在么。快从堂屋请出一张若白的宣纸出来,镇纸如雷声一轰鸣,山麓间的人们以为天罚降至,又折断不数人们数不清的脊背。它们或老或小,或生或死,或在或过,然而体肤并不总贴着骨,心也不总在肚中。它们其中有人开始飘然神思,稀薄的晨雾忽然像沙滩一样埋在天上,云消失的地方成为了海边,傻傻对着透光的云开始流泪。其中有人开始冲着山巅怒吼,不知那山间的空荡虬髯为何仍然无动于衷,为何飞石不能带着它们着陆。其中已经没多少人了,因为就在这顷刻间渐渐放下作为人的身份,不妨变成一只漠然的走兽。至少不用看见山的远大,那无望的事件一件件就独自翻过去吧,满山的植被都自断一臂,列成一段时间墙。

然而这镇纸之下开始镇压时间的流淌,只要两三研磨,天色渐渐凝成砚中肃穆的黑夜。起笔执然,伶俐的青草先从山底一层一浪地生出来,接着换用丰润的笔墨为山勾勒出绾影般的意态,一位女子的氛围就跃然纸面了。执笔的人突然痛苦起来。右手长出了双眼在狰狞地哭泣,将短一根狼毫折断成的木刺,刺入掌心和指头,正从划破的缝隙出生长出通红的圆日来,人真是愤恨啊。山那样茫然的巨物,竟然就在这一张宣纸上容纳了此生的所有。山麓上无数经历风雨的过客,皆被这一抹凌厉的刺掠过而消散。朝阳看着各异杂乱的脸庞,竟然看出和风叶鼓面一般的构造。只不过喜怒哀乐、疯笑傻闹的表情,都不约而同流下泪来,熔炼的晨光顺着泪滴而下,铁水一般浇筑着大山,渐渐浇筑出为日出致敬的人来。

很快,很快。小溪又变成涓玉似的布匹,时不时染上一夜的阑珊。山脊那边的阵雨,时不时还用墨绿的色彩发出青铜的铿鸣。只要执笔作画的人开始哭泣,山上便不再下雨了。

 2025年三月二号 周日  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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