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连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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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蒙子
我们这里把一天到晚醉醺醺，嗜酒不要命的人叫作酒蒙子。
我认识一个酒蒙子，他对一切都看得很淡，唯独对酒情有独钟，每天是喝的是，天不分高低，人不识男女，喝的老婆领着孩子不跟他过了。
离了婚的他，朝夕与杜康见面，和刘玲对饮，最后家里的“五花马千金裘”都被他“呼儿将出换美酒”了。
欠了一屁股酒钱的他，如今已经无力“又摘桃花换酒钱”，只能“半醉半醒日复日”了。
这一天中午将近，村子里来了个蹬三轮车卖豆腐的，三轮车停在村子一家门口的老榆树下。
卖豆腐的是个中年男子，没戴帽子的光头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脸色黑里透红，腰上扎着一块儿白布围裙，一看就是个常年在外奔波的小生意人。他从车上下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边擦着汗，一边喊着卖豆腐，一边四下里张望。
大中午的，街面儿上看不到大人，只有几个小孩子在一条小沟渠旁边玩儿水。
他从车上拿下一个小马扎子和一个小圆凳，摆在大榆树下，又在车上掏出一个帆布包，在包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盆放在小圆凳上，又拿出一小绺香菜、几棵小葱和一瓶鸡蛋酱还有两个烧饼。他掀开蒙着豆腐的白纱布，用铲子铲出一块豆腐放到盆里，用小勺子挖出鸡蛋酱倒在豆腐上，把小葱和香菜撕吧撕吧放在豆腐上。嘿，白白嫩嫩的豆腐被小葱和香菜这一点缀，简直就是“白玉镶翡翠”。他在包里掏出一小儿瓶二锅头，打开盖儿对着嘴嘬了一口，然后坐在小马扎子上，用筷子把豆腐拌了拌就连吃带喝上了。
也和着卖豆腐的有事儿，他停车的地方正是酒蒙子家门口。
酒蒙子此时正在隔着院墙的同一棵老榆树下，闭着眼睛打酒瞌睡，听门口有喊卖豆腐的也懒得睁眼。
忽然，一种好像久别的，又极为熟悉的味道，悠地跳过墙头，一股脑儿地钻进了他的鼻子。他蠕动着发红的酒糟鼻，使劲儿地吸了吸，顺着那味道把脸转向墙头。
突然，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猛一下子站起身来，仿佛那味道是一根弦儿，牵着他起身往门外跑，情急中碰翻了椅子，打翻了水杯，踢翻了鸡食盆子，吓得花喜鹊一扑棱。
他哐啷一声推开院门出来一看，这一看不打紧，酒虫子开始从肚子里往外爬。
卖豆腐的正在自饮自乐，忽听院子里，咕咚、咔嚓、哐啷、哗啦，好像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就是杯碎，盆响，喜鹊飞，他觉得很奇怪，此时也正歪着脖子把耳朵往院墙那边够呢。就听桄榔一声铁皮门被从里边推开了，把他吓了一跳。
酒蒙子推开门一步窜到卖豆腐的跟前，醉眼一亮看见了二锅头，顿时就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嗓子里长出一只手，把那二锅头抓过来，塞进肚皮里。
他晃了晃昏沉沉的头，使劲儿地吸了一口气，混浊的眼珠子在发红的眼眶里转了转，嘿嘿一笑，往前凑了凑。
“咋在这儿吃呢？这天死啦热的，来来，进屋吃。”酒蒙子热情地说。
“不啦，在这吃一口得了，不麻烦啦，吃完我还得把剩下的几块豆腐卖了呢，大哥要不你也喝一口？”卖豆腐的礼节性地让了一下。
“行啊，正好我也没喝呢，那我就陪你喝点儿。”酒蒙子一点儿没客气，转身进院儿拿个小板凳坐在了对面。
卖豆腐的愣了一愣，笑着说大哥真是实在人，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小儿瓶二锅头递给他。酒蒙子一点儿没客气，打开瓶盖一仰脖咕咚就喝了一大口，接着又来了一口，一小儿瓶酒基本就见底了。卖豆腐的吓了一跳，他好像头一次看见这样喝酒的，赶紧说道，大哥慢点喝，吃口菜，酒还有呢。酒蒙子一听还有酒，一仰脖这瓶儿可就见底儿了。
一个过路的人看见，就冲卖豆腐的一个劲儿地摆手咧嘴晃头使眼色，又指了指酒蒙子，意思是别跟他喝了。卖豆腐的不明就里，便梗梗脖子杨杨头，动动眼珠子，嘴巴成O形，不出声地冲着路人询问。
酒蒙子一回头，正好看见路人指着他，他醉睛一瞪含糊不清地骂道，滚，滚开，少，少他妈地管闲事儿。然后回头冲着卖豆腐的说，老哥儿，再来一瓶。卖豆腐的犹犹豫豫地给他一瓶说，没了，就这一瓶了，你自己慢慢喝，我得卖豆腐去了。酒蒙子一只手把拉住他，用另一只手把酒瓶子送到嘴边，用牙使劲一咬瓶盖儿，吱的一声瓶盖被咬开了，噗的一声把瓶盖儿一吐，一仰脖，半瓶酒又没了。路人看着卖豆腐的说了声，你完了，抬脚走了。
酒蒙子彻底醉了，他拉着卖豆腐的要酒喝，卖豆腐的怎么解释告饶他都不听，就是不让走。这时旁边已经围了几个想买豆腐的人，酒蒙子趔趔趄趄原地转着圈地骂人。有人喊道，你给他块豆腐快点走吧。卖豆腐的一听赶紧给酒蒙子铲了一块豆腐，酒蒙子一伸手把那个小白盆拿起来，卖豆腐的赶紧说，大哥这是我吃饭用的，要不你进屋拿一个碗吧。酒蒙子一伸手说，不，不用，放，放，放这儿。卖豆腐的赶紧把豆腐放在他手掌上，完了就要收拾东西。酒蒙子又一伸手，酒，酒呢？卖豆腐的使劲地看了他一眼，把帆布兜翻过来抖了抖。
酒蒙子一把抢过兜子说，没，酒了？那，那兜子给我吧。卖豆腐的哀求半天也不行，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把手抡圆了狠狠地给了酒蒙子一个大嘴巴子。酒蒙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晃了两晃，咕咚一下子坐在地上。
卖豆腐的连凳子也不要了，骑上三轮车一溜烟地跑了。
酒蒙子嘴角流着血，一只手平端着，另一只手撑地，迷迷瞪瞪地站起来，也不管东南西北地把手里的碎豆腐撇了出去，嘴里喊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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