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思念

鹅毛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来，山坡上，房顶上，公路上，白茫茫的一片。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静默着，看雪花飞舞，直到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又想起了前年冬天的那两场雪。

前年冬天，父亲因病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可是我却常常想起那一年的两个大雪天。

那年，在大雪天里，我们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父亲在县城住院，我和爱人周末去看他。我们从镇上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阳光明亮又温暖，一点下雪的征兆也没有。可是，走到半路，居然有一片、两片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阳光消失了，看着天色渐渐暗起来，我心里有点慌。“这么几片雪花，没事。”爱人说，“我们快去快回。”车子向着县城疾驶，雪竟然越下越大。到医院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雪。见到我们，父亲着急地说：“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往回走啊？”我说刚下雪，路上没结冰，应该不滑。“那可不一定。”说了几句话，父亲就催我们回去，“你们赶快走吧，不能耽误明天上班。千万注意安全。”父亲催得急，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我们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回赶。

路上，积雪很厚，车轮开始打滑。一辆满载大葱的货车在我们眼前拐来拐去，最后有惊无险地停在了路边，我的心揪紧了。远远地，看到一辆罐车停在我们前面的路上，爱人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缓缓前行。没想到，从公路左侧的厂子里突然驶出一辆大货车，一直拐到右边的路上，朝着我们滑过来。前面有罐车挡路，我们无路可走，眼睁睁地看着货车把我们的车子挤在它和罐车之间。我们的车子严重受损，幸好车速慢，我和爱人都好好地。等交警过来处理，又等保险公司的人，耽误了很长时间。爱人提醒我：“给爸爸发个微信，告诉他我们到家了。这么大的雪，他肯定不放心。”父亲很快回了微信：你们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

后来，得知实情的母亲嘱咐我，不要把车祸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说：“病重的人，给儿女压运。孩子会碰上倒霉事。”母亲怕父亲想多了。压运的说法，我自然不放在心上。车祸的事，本来也没打算告诉父亲。可是，直到那个疗程结束，弟弟接父亲出院回家，我们的车子还没有修好，只好坐公交车回去看他。我们走的时候，父亲是一定要送出门的，以往都是这样，谁也拦不住。送我们到大门口，父亲习惯性地往公路对面的空地上看，却找不到我们的车，回头就问：“车呢？”再也瞒不下去，我只好告诉父亲，那天大雪，我们从医院回来时遇上车祸。父亲的眉头皱紧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赶紧安慰他：“爸爸，没事，车子过几天就开回来了。”父亲还是不说话，挥挥手让我们走。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想到了那所谓的压运的说法，眼泪涌上来，我再也不敢回头。

那年十一月十六，又下了一场大雪。

那天是父母的金婚纪念日，我早就和母亲说了要回家。但下了大雪，我又犹豫起来。前段时间的车祸，在我心里留下阴影了。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先不回去了。“不行啊，你们还是回来吧。”母亲很紧张的样子，“你爸要你们今天一定得回来，他催你弟弟去买了吃火锅的东西。也不管路上滑不滑，非得今晚吃火锅。”没办法，我们只能开车上路。一路上，走得胆战心惊，我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么大的雪，父亲非得吃这顿火锅干啥呀！

火锅食材端上桌，锅里的汤底也沸腾了。我和爱人，弟弟、弟妹陪父母一起吃饭。遗憾的是，几个孩子都不在家。我们给父亲倒了一点老酒，父亲以前是喜欢喝点白酒的，从检查出病来就戒了。“可惜孩子们不在家啊。”父亲的兴致还是很高，“你们四个都在，也算是吃个团圆饭。”父亲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说了很多话。说起他和母亲的金婚纪念日，父亲感慨不已，“不容易啊。五十年，盖了五处房子，搬了三次家。”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多年，穷得连“家徒四壁”也算不上，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房子。有了我和弟弟后，父亲和母亲省吃俭用，终于盖起了三间北屋，我们才有了自己的家，过几年又盖了南屋。后来，为了诊所搬迁，干乡医的父亲在公路边上建了新的诊所和新房子。赶在弟弟结婚之前，父母又建了现在住的房子。算起来，真是建了五处房子，这其中有多少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啊。

父亲饱受病痛折磨，但那天晚上，父亲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我提议给父亲母亲拍张照片，他们高兴地举起了酒杯。父亲和母亲的笑容在我手机里定格的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我给父母拍的最后一张合影，是他们金婚纪念日的照片。那天晚上，是我们陪父母吃的最后一顿团圆饭。

几天后，父亲病情恶化，再次住进医院。那年的十二月初六，神志非常清醒的父亲带着万般不舍撒手人寰。

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吃团圆饭的机会了。在那个大雪天里，我们还是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水汽氤氲中，父亲的笑容一次次浮现在我的眼前，大雪天里的那顿火锅，成了我心里最温暖的回忆。

雪花，仍旧在眼前飞舞。我在雪地里徘徊，感觉不到寒冷，刻骨铭心的思念，让我痛彻心扉。铺天盖地的白，渐渐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