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手机

（一）

开了14年的“五号楼数码”，今天就要关张了。一同关张的，还有张大雷的爱情。

张大雷站在A大学五号宿舍楼下面，看着渐渐褪色的广告牌，想起“五号楼数码”昔日的辉煌，不禁叹了口气。叮叮！手机里几条短信传来，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妻子催他准时去签离婚协议。张大雷懒得回，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准时，倒不是因为自己有不守时的习惯，也不是不想和她离，而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今天办。

他掏出了钥匙，插入了快要生锈的钥匙孔。大半个月没来了。在和妻子的纷争中，“五号楼数码”被迫歇业，此时生锈的钥匙孔像是忘记了主人的模样，拧巴着不想给与通行。经过一番较量，哗啦一声，破旧卷帘门终于被推了上去，沙土灰尘掺杂而下，落了张大雷一脸。

“奶奶的，明天就把你砸了！”张大雷对着卷帘门骂道。

他走进店内，走进柜台，视线和双腿最终停在柜台上的一部手机前。此时店里，空货架、空柜台和一些垃圾纸箱随处堆放，自由散漫，好像是刚流浪到此地，不知道接下来的归宿在哪。唯独柜台上的手机被包裹的很好，很明显，它有归宿，准确地说，它刚找到自己的归宿，此前十年间，它一直存放在张大雷的箱底，被人遗忘。

现在，张大雷要把它送走，去找它的“归宿”。

大半个月前，也就是此前最后来店里清扫那次，张大雷发现了它。这是一部三星牌盖世手机，侧面还能抽出一根手写笔，今天看起来可能像个古董，但十年前，这东西可价格不菲。至于为什么在箱底有这么一部手机，张大雷也有点失忆。直到他发现了手机背面的那张小贴纸，这是他多年来维修手机必有的习惯，用于标注物品主人信息。

只见纸上写着：09级经管班——楚明，维修完成，未付费，2013年6月。

好嘛，还是笔陈年旧账，手机不取不要紧，怎么还欠维修费呢？张大雷苦笑一下，没当回事，毕竟时隔太久，欠那点维修费也不重要了。但是这个“09级经管班”引起了他的注意。09级经管班的班长王豪，是个电子迷，爱鼓捣一些电子产品，在校时，常光顾五号楼数码，久而久之，张大雷与其熟络起来，成了铁子。毕业后，王豪留在了A市，二人时不时还能相约小酌。这个叫楚明的人，不就是王豪的同班同学？想到这，张大雷打开微信，在列表中找到王豪，将三星手机和贴纸拍了照，发了过去。

王豪几乎是秒回。

“楚明的手机？”

“怎么在你这？”

“是忘了取吗？”

“我这就转给他！”

......

张大雷没回复，继续收拾着店里的东西。半小时后，王豪的信息又发过来：“楚明半个月后回A市，他说这东西很重要，要亲自来跟你取，另外给你付维修费！”

随后，一条好友验证信息发了过来：“我是楚明，请通过一下。”

那天，张大雷一边收拾店铺，一边和楚明通过微信聊了起来，原来，这手机并不是楚明的，而是他女朋友的，准确的说，是前女友。当时，二人因琐事吵架分手，分手的当口，楚明把这手机送去维修，后因毕业找工作，离开了学校。双方都以为对方会把手机取走，却没想到两人都把这事忘了。那以后，二人毕业，互删微信，各自天涯，再没见过。聊天的最后，楚明说道：“雷哥，真没想到这手机还能出现，它对我很重要，我要把它取回来！”

于是那天，张大雷清空店内其他货品后，重新检修了这部手机，经过一番努力，总算能让其顺利开机。他把手机包好，留在了柜台上，等待着楚明的到来。他这么做，倒也不是为维修费，而是这手机背后的故事与自己有些应景。

（二）

那天之后的大半个月，张大雷颓废地待在家里，未出过家门半步。最近两年，他和妻子的矛盾越发尖锐。直到最近几个月，矛盾激化，妻子搬回到娘家住。可是距离没产生美，却产生了更大的隔阂。

张大雷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回来取东西的妻子。她每次回来，他们都要爆发激烈争吵，每次争吵总会因为某些物品。有一天，妻子回来取东西，看到一个沾着污渍的裙子，开口便数落起来：“看你干的好事，我几千元买的裙子，和你吃一顿火锅的功夫，就给我喷溅成这个样子，洗都洗不出来，你那邋里邋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张大雷不理会，兀自在沙发上摆弄着一些手机零件。

“修手机修手机，就知道修手机，开那么个破店能有什么出息，我真是受够了！”

“受够了就他娘的滚！”

“你！我真是瞎了眼，这一辈子算是毁在你手里了......一点文化没有，张口就是‘他娘的’、‘他娘的’，十年前我真不该进你那个破店......”

砰！伴随着妻子的哭声，门被重重的砸上。

没错，张大雷和妻子相识，是在“五号楼数码”。

十多年前，“五号楼数码”刚开不久的时候。某天，一个散着书香气的大二女生来修手机，开朗善谈，与柜台前胡子拉碴，一身嘻哈装又不善言辞的张大雷形成鲜明对比。起初，张大雷并没在意。但是这女生的手机屡修屡坏，到坏得维修费超过了手机本身价值的时候，张大雷说：“修啥，换了吧！”女生腼腆又不好意思，“张哥，再给修一修吧，换一个好多钱呢，你最厉害了，一定能修好！”说完，莞尔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有点可人的样子直接击中了张大雷的灵魂。

他淡淡道：“哦。”

面对学校里囊中羞涩的学生，张大雷经常会给些优惠，有时主动便宜些，学生们很是欣喜。大家都知道，五号楼数码的“老板哥”，凶神恶煞，胡子拉碴，但是人还不错。

不出意外地，张大雷帮那女生修好了手机，并且只收了很少的维修费。女生高兴，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同学们有维修电子产品的需求，一定推荐来这儿。当时，女生只以为这是一点寻常交情，上课下课路过，会带同学们光顾这里，有时是维修手机、电脑，有时是买点耳机数据线之类。

时间一久，女生和张大雷更熟了，往店里跑的越发频繁，她经常主动在店里帮忙。她把他当哥哥，他却把她当成了另一种身份。可偏偏这种心里的想法，张大雷不会表达，只默默地做着很多事，并保持界限分明。直到有一天，张大雷和她说起了修手机的事，无意间，女生得知，张大雷之前帮她修的手机，其实就根本修不好，是他买了个同款的新手机，拆解后，用旧壳子包住了新机芯。还谎称刷机失误，让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对于所花费用，却绝口未提。

这一切，都是默默做的。

女生知道此事时，修手机的事已过去两年，她才发现，表面粗糙的张大雷，总是在默默付出。她慢慢涨红了脸颊。二人之间的友情，也在微妙之间转向了另外一条轨道。就这样，之后几年，女生毕业，考研，留校任教，与张大雷的爱情也顺利发展，在某年结了婚。

可随着时间推移，张大雷妻子发现，张大雷与自己，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虽工作地点都在A大学，但一个是大学老师，一个是修手机的，怎么听起来也不像一路人。加上张大雷每天邋遢惯了，行事说话粗枝大叶，让她无法忍受。更无法忍受的是，二人回家后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张大雷每天只关注电子产品，而她的话题则更富有文化。于是，矛盾一天天加深，一个不说也不解释，一个不问也不认可，双方关系降到冰点，好像只有吵架时才会热闹非凡。

（三）

早晨，楚明发来了微信：“雷哥，我回A市了，一会就去学校找你！”看到微信后，张大雷知道今天得去店里，签离婚协议的事需要推迟，便给妻子发了个微信：“今天有事，稍晚会儿过去。”

叮叮！叮叮！几条带着火药推进剂的信息发过来：

“不行！”

“就今天！”

“你这个不守时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

张大雷没回复。径直出了家门，来到了店里。此时正值七月中旬，学生们放了暑假，校园内空无一人。等楚明的功夫，张大雷点燃了香烟，一根接一根抽着。烟雾缭绕，他看着店门外空荡的商业街，朦胧中，所有往事的一幕幕，好像在这街上重复上演。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陌生的人，陌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烟雾散去，所有的表演也随之散场，只剩下张大雷和身后的五号楼数码。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都没变。

叮叮！楚明发来了信息：“雷哥，上午有点事过不去了，中午，学校西门川菜馆见，我约了王豪，咱们喝点！”

张大雷对这个十多年前的大学生毫无印象，但奈何他是王豪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近似朋友。通过王豪这个连接点，张大雷与楚明也有了些默契，不会太客气。他回道：“好。”

把三星手机装进包里，收拾停当，张大雷再次回望了这个数码店，他有点茫然。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掉这家店，是因为修手机的越来越少，生意不景气，还是因为妻子对自己从事的行业不满而赌气，亦或是因为他想和这店承载的回忆说再见，都不得而知。他搞不懂妻子，也搞不懂自己，总觉得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了喉咙里，塞住了本应发出来的声音。不仅如此，这些天他还发现，家里面妻子的东西越取越少，二人的争吵声也越来越小。张大雷未曾想通，为什么眼前人近在咫尺，心灵却仿佛分割于两个世界，能让两个世界取得沟通的，竟是这些没灵魂的物品。比如喷了油污的裙子，比如即将关张的数码店。

对了，还有一个，就是楚明要找的——被遗忘了十年的手机。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张大雷觉得，店可以关，白裙子也可以扔，但是楚明的手机，一定要亲手送到。也像是得到某种指引，他认为自己是执行这个使命的不二人选。十几年来，无论修了多少手机，帮助过多少大学生，他都没觉得自己像此刻这样重要过，他要送达这个手机，帮楚明建立两个世界的连接，带给楚明一些遗失的念想。

距离中午仅剩两个小时，去签协议已经来不及，张大雷索性放弃，开始在校园里闲逛，顺便等王豪和楚明。偌大的A大学，每一处景物张大雷都熟悉无比，每一条路都充满着过往的回忆。烈日当空，张大雷被晒得汗流浃背，他不是爱感伤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今天他总觉得头上有块乌云，心里还凉凉的，炙热鲜艳的七月，照进张大雷心里，就多了一层灰色滤镜，清冷沉闷。

于是，张大雷提前进入了约好的川菜馆，等了一个小时，那二人才出现，一进门来，前面的是王豪，张大雷很熟悉。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那张脸，张大雷猛一看就觉得熟悉，未来得及寒暄，便在大脑里快速搜索。好在五秒后，他想起来了。然后就爆了粗口：“靠，是你小子！”

王豪身后的人，便是楚明。

这时楚明笑意盈盈，问张大雷：“怎么样雷哥，没想到楚明就是我吧，惊不惊喜！”张大雷自顾自地坐下去，略带不屑地说道：“还真他娘没对上号，早知道是你小子，我早把手机扔了！”楚明听了继续大笑。几句莫名其妙的粗口和对话，让在旁的王豪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张大雷一边帮二人拆餐具，一边说道：“何止认识，我们还干过架呢！”玻璃杯“啪”的一声摔在桌上，氛围突变。

王豪懵住：“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四）

张大雷给几个杯子倒好了茶，自顾自喝着。

面对王豪的疑问，楚明在一边兴致勃勃，向他讲述起来。那是十多年前，09级临毕业的某天，楚明带着手机去五号楼数码维修，张大雷正一如既往坐在最里面的柜台，手持一把小螺丝刀，低着头，对着一个手机翻来覆去摆弄，他面前，还放着一个堆满零件的托盘，这是张大雷修手机时的必备。

楚明到时，店内还有几人，挤在张大雷的柜台外，排队等着领取修的东西。楚明急匆匆扒开柜台前的几个人，探进头去，手里拿着一个带新包装的手机，问了句：“这能修不？”

对面头也没抬，也没说话。

“几天能修好？”、“要多少钱？”，对面依旧无言。

楚明有点恼，心想这店主也太傲娇了，问话不说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又加大音量，“哎，我跟你说话呢！”

就是这句话，点燃了柜台里的张大雷。他“啪”的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摔向托盘，托盘里的大小零部件被摔得飞溅四处，散落一地，“他娘的！跟谁横呢，滚！”

楚明这边怒火同样被点燃，“不能修就不能修，你装什么啊？”话的最后还带了个脏字。张大雷闻言，转身弯腰向柜台后面寻去，再站起来手里已提了根镐把。

“诚心来找茬是吧，找死！”

张大雷一边骂着，一边就要翻着爬过柜台，冲外面的楚明而来。这两人像是火星对上火药，没几句话，就已到了动起手的程度。事情发生之快，张大雷几下就已翻到了玻璃柜台之上，举着镐把就要冲下来。楚明这边也是怒气冲冲，梗着个脖子，根本没打算躲。危急的当口，柜台边站着的两个人总算反应过来，拉住了翻过来的张大雷。张大雷壮硕有力，几个人一齐才勉强拉住。

吵闹之中，里面屋子出来了一个女生，也加入了劝架，经过几番努力，最后以劝楚明到店外，结束了这场纷争。在店外，女生向楚明安抚解释道：“算了算了，同学你消消气，大雷就这驴脾气，这一片的都知道，他没恶意，话赶话赶上了，你要修手机是吗，留下给我，过两天照常来拿就行。”说完，她拿着贴纸，跟楚明登记了基本信息，楚明就离开了。

楚明叙述到这里，王豪像想起了什么，问张大雷：“我记得那会儿你说有一人来你店里闹事，原来说的是楚明啊！”

张大雷点点头。

楚明还是微笑着：“我和雷哥算不打不相识。”

这时王豪看见张大雷手边有个包得很仔细的小包裹，伸手拿起来，将其拆开，露出了里面的三星盖世手机，他向楚明晃了晃，“你当时送去修的，就是这个手机？”

楚明道：“就是它。”说着将其拿过来，放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时，服务员端上了菜，一瓶白酒上桌。王豪搓了搓手，“来来来，一边喝一边说，吃菜！”

两杯酒下肚，三人面色微醺，张大雷端详着眼前这个随和又文质彬彬的青年，打开了话匣子：“兄弟，你这性格我挺喜欢，怎么那天像个炮仗似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装x犯，差点干了你，今天一看，你完全不是那样人啊。”

楚明微红着脸，松了松质地优良的衬衫领，也敞开了心扉，带着特有的微笑说道：“雷哥，别提了，那天我是遇到点事，带着气去的店里，其实那会儿你一直不说话，我也以为你是个装x犯，怒气叠加，就没忍住......”

“为了十年的误会，你俩碰一杯！”王豪在一边劝酒。

又几杯下肚，三人完全进入了状态，话题也是越说越开。“雷哥，其实那天到你店里，我也是刚拿到这手机，前后不到二十分钟，那天对于我来说，这辈子忘不了。”

“是这个手机的故事吧，说给我们听听。”张大雷说完，将杯中的酒送入口中。

（五）

楚明像是陷入了某种不舍的回忆，讲述了自己的爱情故事。

楚明的前女友李雪，与他同届不同班，二人因为同样的兴趣爱好走到一起。恋爱三年间，二人形影不离，一起参加活动，一起旅行游玩，感情也算深厚。但是楚明总觉得，在二人中间好像有堵墙，将二人相隔甚远。

楚明出身农村，父母是农民，靠务农为生，楚明刻苦上进，成绩表现一向优异。李雪则出身于一个富商家庭，他的父母在临近的市里颇有资产，李雪作为掌上明珠，被父母娇生惯养，难免有些大小姐性格。对于那些独特的大小姐习惯，楚明必须“侍奉”到位，不然就要承受大小姐的怒火。楚明脾气好，一直以来也将李雪当小公主一样宠着，相处的几年，因为爱的深，也相安无事过来了。但是楚明还是隐约觉得，自己在这段爱情中是吃力的一方。

在吃穿用度上，二人习惯截然不同，楚明习惯了勤俭节约，不轻易花钱。而李雪对待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等待，一定要立马买下。大四那年，楚明用的还是大二时买的手机，已经旧得不成样子，李雪不止一次劝说楚明换个新的，但楚明就是不听，不但自己不换，还不准李雪给自己买。

转眼间，来到了毕业季，二人的感情发展，已经到了见双方父母的地步，但是他们因为那堵无形的“墙”，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商量这件事。尤其在毕业后选择工作的事上，李雪坚持要求楚明离开A市，跟着自己回家，考一个稳定的编制，这样她父母才会放心。而楚明最后一学期一直忙着参加创业大赛，心思全在创业上。

这些分歧，一直没得到解决。

一天，楚明几个舍友提出要去聚会，约好各自带上女朋友，李雪得知后，欣然跟楚明前往。等到目的地李雪才发现，那竟是一家麻辣烫店。因为家里的生活习惯，李雪对于麻辣烫、等一系列街边小吃非常反感，绝对不会吃一口。三年来，跟楚明一起吃饭，也要去看起来不错的大饭店才行。今天被迫来吃自己不想吃的，脸上很不悦。

聚会结束，楚明送李雪回宿舍。路上，李雪脸上余气未消，一直到宿舍楼下才缓和些，宿舍门前，李雪把手伸向自己的拎包里，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对楚明说：“你猜猜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楚明没接李雪的话，转而问道：“刚才聚会，你板着脸什么意思？”

李雪的笑凝住了，自己没向楚明发难，楚明倒先挑起事了。她手从包中抽回，冷冷道：“我不吃麻辣烫，你不知道？”

“不吃你可以不去啊，大家都开开心心，你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吃饭，算是怎么回事？”

“我就不吃，怎么了！”李雪大喊了一声，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那东西那么脏，怎么吃！”

“对，你高贵，高贵你别去啊，在我舍友面前那种作态，我不要面子吗？”说着，楚明做了个拍脸的动作。

多年来，李雪很少见楚明这样对自己说话，有点无法接受，声音越发高了：“那些破玩意我偏不吃怎么了，只有屌丝才吃，我不但今天不吃，我以后要是再去，我就是狗！”

“好好好，我是屌丝，你也别以后，没有以后了，反正我们也不是一路人，就这样吧。”

“你什么意思？”

“分手！现在就分手！”楚明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楚明的话，李雪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浸湿了妆容。她把手再度伸向包内，拿出了新买的三星盖世手机，不管不顾的扔到楚明身上，楚明没接住，手机滑落掉地。

李雪一边哭一边说：“给你买的手机，给你。我一片真心对你，你真是不配，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要你的真心，以为我稀罕你的东西？我这辈子怎么样咱们走着瞧！”楚明对着地上的手机，一脚将其踢开。手机撞上了墙，摔坏了屏幕。

李雪哭着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六）

张大雷和王豪听着楚明的叙述，手中的酒杯已经停滞好一会儿。

直到其讲完，张大雷顿了一下，低声喃喃道：“过分了点。”

“就是，挺过分！”王豪在一边附和。

楚明继续说道：“我当时也转身离开了，走出没几步，又觉得那手机挺贵重，虽然我不要，但扔在外面也不是办法，就回去捡起来。哪知打开一看，手机被摔坏了。所以我带着情绪，去了雷哥那里，想把手机修好后还给李雪。阴差阳错，雷哥我俩又差点打起来，我生着气从五号楼数码离开，给李雪发了条短信，让她自己到五号楼数码将手机取回。我早该想到的，那个手机的价值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当时那么生气，根本不会去取。再后来，我因为一些创业的事匆忙离校，手机就这样被遗忘在五号楼数码，一留就是十多年。”

王豪问楚明：“可你取回这手机要做什么呢？”

“说到这，我得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公司B轮融资刚完成，你兄弟现在身价......”说着，楚明神秘地挤出个眼色，“你懂的。”

“今天的我，也算是苦尽甘来，这些年，我一直憋着一口气，我就想证明，我不按照她的安排走，也能过得很好。”

说到这里，楚明又喝了一大口。

“这手机突然出现，又正巧我因业务回A市，我觉得该把这手机取上，亲手交还给她，也让她看看我今天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她口中的‘就那样’！”

王豪点点头，“嗯，有志气！”

楚明继续道：“这手机是我俩感情的句号。但这句号没画好，分手那天的话如鲠在喉，让我难受到现在。我受够了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记得我刚参加创业大赛的时候，我的项目编号是0249，你们猜她说什么，她说，我差一点就二百五，你们说，她怎么能这么打击人呢，太气人了......”

酒过三巡，三人已经东倒西歪，楚明还在源源不断发泄着他的不满。

如今的他衣着考究，发型精致，不说他的身份，人们也会把他当成大城市里的精英白领，此时，他一只手扶在旁边的椅子上，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光，桌上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时不停地闪现一些消息，商务人士的味道十足。

不知道是不是楚明的故事触到了三人心底某种情愫。

“啪”的一声，张大雷将杯子掷在桌上，“走！”

王豪眯着朦胧的醉眼问道：“去哪儿？”

张大雷摇摇晃晃站起身，挥舞着手，指着校园的方向，说道：“逛校园，找青春！”

就这样，三个醉汉从川菜馆出来，摇摇晃晃朝着校园里走去。每走到一个地方，楚明都要心碎一阵，或是抱头痛哭，或是仰天大笑，酒后迷乱的情绪将十年前的爱恋放大到无限，刺激着楚明的海马体。其他两个人也不算清醒，总能想到些关于这校园的回忆，受楚明影响，也触景生情，心里百味陈杂。

张大雷走着走着，突然大吼了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声音在空空的校园回荡。

王豪听了哈哈大笑，醉醺醺地说：“雷子，你那意思不对，词不达意......你快好好看两本书吧！”

楚明则歪歪斜斜搂住张大雷：“雷哥，你说的对，什么有钱人，什么爱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三个醉汉歪歪斜斜，一路走回了五号楼数码门前。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大雷打开了店里的灯光，三人拿出椅子，并排坐在门口抽烟。王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楚明：“对了，那个手机不是被雷子修好了吗，你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刚试过了，有密码，还是六位的，这是当时新买的，里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算了，我也不想看。”

张大雷自告奋勇道：“拿来，给我！”楚明将手机递过去。

“你的生日和她的生日！”

“试过了，不对。”

“你的学号和她的学号！”

“也试过了。”

“......”

安静了好一会，张大雷又问：“你刚才说一个什么项目号，多少来着？”

“创业大赛项目编号？0249啊怎么了，你说密码？不可能，这是四位数，密码是六位数，对不上。”

张大雷对着手机，皱起了眉头，一只手不断地摩擦着下巴上的胡茬，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低声道：“要是后面，加个‘66’呢？”

楚明和王豪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不可能......”

王豪还是醉醺醺，说道：“要是这都能让你猜对，我管你叫爹！”

张大雷看着密码最后一次的输入机会，一下一下，输入了六位数字“024966”

手机“咔”的一声，解锁了。

（七）

“叫爹！”

楚明瞪大了眼睛，迟疑着接过张大雷递过来的手机。张大雷则窜到王豪身边，揪住他，逼他叫爹。两个醉汉在那边撕扯打闹，楚明这边，却越来越清醒。他一点点滑动着这个多年前的老古董，打开了手机相册。

他的心，冷不防地咯噔一下！

果然，相册里有且只有一个东西，那是个视频。楚明心跳不断加速，尽管从封面上能看出是李雪拍的，但是他还是颤抖了双手，不论李雪拍的什么，这都是他十年后再一次看到李雪的消息。张大雷和王豪围过来，三人看着这个视频，都屏住了呼吸，楚明的手颤颤巍巍，慢慢点向播放键。一分钟的视频开始播放。视频里面的李雪活泼开朗，笑容满面。

“嗨，亲爱的，没想到我给你拍了祝福视频吧，你马上就要去参加创业大赛，虽然不知道你有多少把握，但还是助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你是最棒的！

“到这个月为止，咱们已经在一起三年，关于咱俩的事，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最近你太忙，心情也有些低落，不知道是不是我给你造成了压力。在这里，我想说，你尽管去闯，我全力支持你，无论你是想创业还是想干什么，都没关系.....

“这些天，我跟我父母也深聊过，他们听说了你的事，都很欣赏你，觉得你很优秀，对你想创业的愿景也十分看好，他们说不一定非要回老家，也不一定选择稳定编制，只要我们开心，无论我们怎么选择，他们都会支持。

“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受无端的馈赠，但是你马上去参加比赛，确实需要一个合用的手机，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买了这个，下不为例，嘻嘻......

“对了，等过些天不忙，我陪你一起去参加比赛吧，今后你创业都得带上我！总之，不管你在哪，都不能丢下我，不然......

“好啦，说到这里吧，爱你哦！”

视频结束。

空气和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静止下来。张大雷和王豪的酒醒了八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做声。楚明拿着手机，从微微颤抖，到剧烈晃动，终于按捺不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扑通一声，他半扑在了地上。

在酒精的作用下，楚明再难控制自己的情感，他几乎是瘫在了五号楼数码门前的水泥地上，灯光从后面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拉的修长，长得好像漫漫的十年。漆黑的学校步行街空无一人，楚明接连不断地哭声和对自己的责骂声将这条街充满，好像在将无数的故事重新上演。

无论身后二人怎么拉拽，都无法将泄了气的楚明从地上扶起，此时的楚明，好像被迟到的祝福视频，带回了十年前的大学，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后来，在张大雷和王豪的照看下，楚明还去到了李雪当初住过的宿舍楼下，除了少数的布景改变，这里的一切都恍如昨日。安静下来的楚明终于明白，人可以随意选择空间，但无法随意选择时间，人与人之间，一旦错过了某个交点，就可能在一个转身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就像两条像不同方向的延伸的轨道，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八）

吱！

一声急刹，一辆车停在了五号楼数码门前，一个女人走下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大雷，都几点了还不回家！”

进门的女人撞见三个酒气未散的男人，双方略感惊讶。张大雷缓缓开口道：“你怎么来了。”女人收起担心的表情，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店里就这么点东西，弄了几天了还弄不完，磨磨蹭蹭......”

在张大雷妻子的催促下，三人各自散去。

张大雷先上了车的副驾，看着妻子锁门，落卷帘。恍惚间，那背影一如十多年前开心走进自己店里的书香气少女，一切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随着店铺灯光关闭，街道漆黑而空旷，往日的景象在这一刻被刷新清零。张大雷莫名感到，无数的情景画面又在飞速载入大脑，重现在这熟悉的街上。

沉思片刻，他把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拿在手上。不一会儿，妻子也上了车。一坐进来，她就看到张大雷拿着一个陈旧的手机，正诧异间，黑暗中，只听张大雷说：“好好聊聊吧。”

寂静半晌。

黑暗中的声音慢慢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