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车窗外广袤的田野,曲折的河流,蓊蓊郁郁的树林,我的心里就强烈地鼓起一种回归田园、拄锄务农的冲动。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我突然理解了我背诵时未能理解的一种悠然与惬意。
当目光从车窗眺向长长的田埂,我便想起来祖父给我量身定做的那把小锄头,约么成人等臂长。锄头除了锄地,通常是用来和我的祖父一起去山上挖山芋的。山芋挖出来,脏脏的,可以到河边洗净了泥用刀刮开皮直接吃,里面裸露出白白净净的肌肤,吃起来清清甜甜的。
祖父买不起耕牛和农机,但是会带上我这头小牛一起去耕地,当他们在水稻田里插秧时,我就坐在潮湿的田埂上,两只脚丫浸泡在水里,凉凉的,好舒服。我的祖母没有文化,不识字,但是很疼爱我。她最喜欢和我玩的游戏是,把自己扎裤子的棉绳扯下来,系在我的腰身上,哟嗬起来不知道哪听来的调子:“放牛哦——放牛儿哦——”而我就卖力的往前奔,把她往前拽,我是一头小牛,有劲的小牛!
稻田都是靠着山的,山上有林子,但我向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树,只记得印象里最常见也最模糊的,齐齐刷刷的,挂满枝叶的树。田间有野花,最常见的是蓝色花瓣淡黄色芯的那种花(后来才知道这是阿拉伯婆婆丁,属于外来物种入侵)和春天的油菜花。唯一知道名字的是狗尾巴草——挠别人痒痒用的,但狗尾巴草显然不如一种长着刺的绿色小球的杀伤力大。在田间小路,荒野路边常常可以发现这种小刺球,它往往被收集起来进行恶作剧,特别是用来戕害有着乌黑亮丽长发的女孩子,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刺球的学名——苍耳。除了苍耳,还有一种叫商陆的草本植物,夏天会开白色的小花,到秋天会结出一串紫黑色的浆果,据说可以入药。不过对于我们这帮坏小子来说,可不管它有什么正经作用,只会拿它去害人。把商陆捏爆以后会有沾染性极强的汁液流出,将衣服上手上染成一片紫黑色,于是就变成了坑人的武器,抓起一把丢在你身上,你就等着回家挨揍吧!更有“高新技术人才”把果子装在矿泉水瓶里,兑些水,改造成喷射型武器。山间的花花草草无数,有“武器”也有美味,只是大多数我当时都不认得它们的名字。可小孩子为什么要知道树和花的名字?这并不妨碍你去摘花,也不妨碍你去爬树,虽然我不敢爬树就是了。
说到上山爬树,必然会联想到下水游泳,不是在添加了硫酸铜和明矾的蓝色游泳池里游泳,是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泳。我家乡的河两岸没有沙滩,是大片大片的石头滩,石头下面通常有螃蟹趴窝,抓它们出来会吐泡沫。通常是在夏季,下午四五点之后,太阳只留了点余晖,这时候是下河洗澡的好时机。石头滩已经没有那么烫了,河水是温热的,这时候才可以下去玩水。我表哥曾经发现过一个绝佳的游泳好去处,那里的石头滩向岸边凹进去一块,涨水时河水倒灌进来,退潮时便留出来一个天然的池子,更像是挖掘机的铲斗,只有些么水可以漫过池缘进来,下面也有些水是通过石头缝隙偷摸钻进来的。表哥通常带我和他的那些好哥们一起过来玩,当然,也是我苦苦央求,死缠烂打才得到这个“权利”来参观他们的秘密基地。我经常趴在我表哥的背上,让他驮着我俯泳前进,十分快意!当然这也是他向朋友们显摆绝佳泳技和一把力气的机会。
我小时候胆子很小,当然现在胆子也不大,游完了或者说洗好澡了,我表哥会去捉螃蟹吓我,我想碰,但是丑陋的螃蟹吐着沫挥舞着钳子实在可怕。我表哥只好把螃蟹的钳子掰断了给我,可螃蟹腿的肢节还是那么怪异!于是螃蟹的腿也被我表哥一根根折断,是很残忍,可我终究还是没有碰那只无手无脚还继续口吐白沫的怪物,想来我现在也还是不会去碰的……
我的灵魂持续在田野间飘荡,直到一座座灰白色的建筑划过将我拉回,火车终将从乡间驶向城市,我离那个朦朦胧胧的童年也只会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