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印褶皱（组诗）

《十元车费》

深夜，同窗的腹痛声

在重师通往肿瘤医院的路途

压成一道陡坡

四位同学，轮流背负

汗水在蓝布衫上绘地图

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十块”司机摇下车窗

我们数了数五个口袋

继续用肩膀丈量黑夜

十元，在 1987 年

是母亲数了又数的半沓饭票

《钢印褶皱》

车轮滚过黄溪的盛夏

一九八三楔入碎石胎纹

黔江城的暮霭罩住“工农兵饭店"的容颜

319国道劈开

山峦叠嶂

青春印记烙在准考证旁

彭水轮船吞吐第二夜的清辉

乌江浪花拍打函授教材的扉页

涪陵汽笛声扬

长江似在作业本上留下批注

将第四颗晨星

嵌进朝天门唇齿

重师校门前

无轨电车的长臂洒落一串铃声

阶梯教室的声浪

如同铁圈活页

旋出五圈年轮

快艇剖开乌江水面

追逐彭水码头的星群

羊角滩绞船索勒出的纤痕

蜿蜒成毕业证压痕的暗纹

那些被时光揉皱的光阴

在钢印褶皱里

渐次浮现八十年代的黎明

《铁锚咬住的除夕》

夜色沉入江底时

铁锚衔住最后一片暮色

钨丝灯在窗棂晕染一九八三

年关的惆怅

在彭水的整条街上

饭馆抹布拭净最后一张桌子

豆腐与米饭在彼此温暖

五双竹筷，在搪瓷碗沿

叩响除夕的钟声

站牌下抖散霜粒的清晨

郁山镇用雾气织补棉袄

抵御寒凉

我们攥着车票褶皱的河床

看面条漩涡里浮沉的归途——

汤圆正游向未抵达的年

《一夏惊梦》

重师校门外，预制板房在月色下低喘

八张凉席，吞吐着辗转的梦呓

吊扇锈齿切碎了凝滞的夜

那声音，楔入古老的咒语

有人半夜于水龙头下受洗

楼道，猝然坠下一声闷响

"黔江的！黔江的……"

服务员的呼喊，划破黎明

四张脊背拱起如满弓

驮起中暑的蝉鸣，奔向1987诊所

盐水瓶倒悬着，静脉中的年轮

病历上，蓝黑墨水晕开

是那年夏天

皮下未蒸干的凉意

2024.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