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燕燕于飞

晏弘

“我将春天放在翅膀尽头//还带给你最新鲜的花朵//一生一世，我忠于你。”

——摘自法语诗歌《燕子和诗人》（作者姓名忘了）

上中学时，忙中偷闲爱上课外阅读，尤其是唐诗宋词和明清小说。读晏殊、晏几道父子词作，大晏有好句：“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春光明媚，飘逸之境，清新亮丽，无不舒坦。小晏也有好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细细品味，意境悠长，多愁而善感，痴迷而心甚向往。当读到刘禹锡途经金陵所作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感慨良多，世事沧桑，铜驼巷陌，变迁无常，平添几许惆怅。

年青时意气风发，不顾家人反对，迷上写诗，阅读了大量外文诗歌，还系统地读了一遍《诗经》，此乃汉诗源头，风雅颂，赋比兴，有抒情，有叙事，兴之观之，群之怨之，思无邪，无不令人致敬，从此多识鸟兽虫鱼草木之名。《邶风》中的《燕燕》写得极美，婉约忧怜，美人远嫁，相送郊外，泣涕如雨，背影已失，抬望眼，燕子掠过，如情侣比翼双飞，一望“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二望“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三望“燕燕于飞，下上其音”，睹燕思人，感慨伤怀，肝肠寸断，唯有祝福。有意思的是，历来《诗经》研究者，认定此诗是“庄姜送归妾之作”，确实有历史记载为证。更有意思的是，诗人流沙河说此诗是一首同性恋诗歌，同为卫庄公夫人的庄姜与戴妫，失宠后幽居深宫，彼此患难与共，同病相怜，日久生恋，卫庄公死后，国内大乱，新君残忍，戴妫远逐，庄姜临别泣涕涟涟，难舍难分。果真如此？仿佛一定。

又，《诗经•商颂》中有一首《玄鸟》，开头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远古殷商的祖先特别对鸟崇拜，以玄鸟为图腾。玄鸟，一说凤凰，一说燕子。严粲说是燕子，我也说是燕子，燕子黑而玄，其命非凡。燕子是候鸟，其故乡在北方，依五行学说而论，五方中的北方对应五色中的玄即黑色，故曰玄鸟，“北方春分之日，玄鸟至；白露有五日，玄鸟归。”燕子记得来路，当然也记得归途。从此，燕子在心上别有来头，天生灵性，古风盎然。

平生有一不良嗜好，睡前喜翻枕边书，读到两眼朦胧，思也朦胧，稀里糊涂就入黑甜乡了。夜读《庄子》，其中《山木》篇有载：“鸟莫知于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鷾鸸何物？燕子也。鸟类有没有比燕子更加聪明的呢？应该没有。燕子但见不宜停歇之处，不看第二眼，即便掉落了食物，宁愿舍弃不顾而远飞。燕子惧怕人类，却进入人类的生活空间，将它们的巢穴筑于人家梁檐下，大巧若拙，相安无事。燕子何其明智，何其幸运！袁宏道说：“藏身之计，雀不如燕；谋生之术，鹤不如鸠。”诚哉是言。

燕子飞来，好风扑面，可以大声朗诵春天的散文了，江南好，好风光，鹅黄嫩绿，姹紫嫣红，鸟鸣四处，草暖生烟。一样的燕子，生出不一样的心境。因为人世间摆脱不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奈何此心在物而多变，因变而繁杂。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幸得陶渊明的诗句令人眼界大开，乐观旷达，心生欢喜。燕燕于飞，人也相似，也许想过，也许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