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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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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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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

陕北的冬天里,没有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就欠缺了一些冬日里本该拥有的韵味了。冬天至,盼雪归,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期待。

前些日子,父亲母亲回老家自制一些粉条,为给明年的生活做些储备。父亲把挂在椽上控水晾晒的粉条照片发给我,只看第一眼,就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心里暖意流淌,眼眶潮湿温润。是呀,又到一年的腊月,又能开始一点一滴地去感受一年一度的年味儿了。这不跟小时候一样嘛,一旦进入腊月,村子里家家户户提早就开始忙碌,大人们勤快,孩子们乐呵,为喜迎新年做着充分的准备,。

自制粉条往往是第一步。寒冷的冬天冷风肆意,刚出锅的粉条却冒着粗壮的白气,它们被均匀地分成一条一条,悬挂在窑沿前临时搭起的木椽上,又在零下的温度作用下,热气很快散去,粉条连带水,很快就被冻成硬邦邦的冰柱。往往不到半日的功夫,那又长又白又细又弹的粉条就会挂满整整一椽,像极了瀑布挂前川的情景,成为农家院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在粉条的最下端,因为沥水不及而结出许多小小的冰凌,晶莹剔透,大小不同,形状各异,耀眼的阳光缓缓洒下来形成折反,滤出彩色的光来,好看极了。成群的小孩们无聊至极,家家户户挨着门儿地跑,谁家的粉条多谁家的粉条少,谁家的粉条白谁家的粉条黑,谁家的粉条长谁家的粉条短,谁家的粉条上冰凌多谁家的粉条最好看,由着他们一通的比较,家家户户就有了竞争相媲美的意思了。

过上几日,原本晴湛湛的天空就会悄悄地阴沉下来,或从午后开始,或从晚间,天空中撒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来,在凛冽的寒风中旋转、飞舞、降落,一片片地落地,一层层地积攒,变成一块无边无际的绒毯,试图遮盖起整个世界。等到第二日清晨,绒毯足有十公分那么厚,盖在山川沟壑,盖在旷野涧滩,盖在房屋草舍,盖在枯草干枝,满眼的洁白令眼睛恍惚而应接不暇,瞬间,让人有了穿越到一个崭新的童话世界的错觉。此时,天空初晴,阳光轻洒,积雪闪着银光,万籁寂静无声,不管多么坚硬的内心都能被眼前的景致柔软虚化,变得蓬松飘飘然起来。那院子里一椽椽洁白的粉条,与眼前银白色的世界完美地融为一体。粉条上覆盖的积雪,形成优美的波浪线条,似有人故意为之,不仅均匀有序,而且呆萌可爱。院子里的积雪会被清扫,而粉条上的积雪迟迟不得化,一直等到粉条干透回收入筐,那些积雪才被抖落干净。积雪再深,依然阻挡不了时间的流逝,丝毫不会影响人们临近年关为过年做准备的脚步。紧接着,人们开始杀年猪、做豆腐、扫家贴画不停歇地忙碌,再也无暇顾及山里和旷野的积雪,那些积雪也不急不恼,不忙不慌,静静地覆盖着大地,与年前的忙碌和热闹一起,静待报春的钟声响起。它们以持久著称,到了春天才缓慢地消融,便也长久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了。

如今,又是一年腊月,如童年记忆一般,父亲母亲又以压制粉条开启腊月之行,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抒发着他们对过去年味儿的寻觅和感怀。而我,突然盼望着能有一场大雪应应景,把荒凉了一个冬天的山野装饰一番,让这个寒冬更加酷炫一些飒爽一些,把人们平淡的生活精心调节一番,让大人小孩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一些多彩一些,也把我沉闷已久的心绪缓解一番,让久违的心更加温情一些柔软一些。

老天知人意,抚慰凡人心。午后开始,满天银絮飘洒而至,怎能不令人惊喜?怎能不令人激动?它们是久未谋面的亲朋,又似联络已久的故友,与其相见便是意外的惊喜,便是格外的感动,便是满溢的深情。时至傍晚,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俨然变换了模样,变成记忆里那个温情又熟悉的白茫茫的雪世界。人们喜不自胜,踩着雪的,打着滑溜的,小心翼翼驱着车的,急急匆匆归了家,好像要把这份激动,这份欢喜,整整齐齐地添置在晚饭的餐桌上,根本无暇顾及,夜幕竟也欢喜忘了形,迟迟不愿拉上。

昨夜雪重,今晨雾浓。清晨时分,雪花已不再飘洒,安安静静地归了位似的,落在山川沟壑,落在崖畔河道,落在楼宇屋顶,落在街道巷角,落在草丛树冠……落在户外任何地方,只要是它们想要自由飘落的,密密层层均匀覆地,暄软的像一层白色的羽绒,把整个世界都遮掩素裹的没了棱角没了杂色。天空并没有放晴,依然一片阴沉,云层厚实,似乎淘气扭捏着,只想着往一块儿聚拢,却久久不愿分离散去。臆想的寒冷没有出现,冷风未起,空气反而潮湿温润,令人心神畅爽,精神振奋。此时此刻,身体很老实,乖乖地走向前路,而不安分的心早已起飞,飞过旷野,飞过高山,飞向天空厚重的云端,只轻轻地挥舞手臂,云层就被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裂口,瞬间撒下一团又一团浓郁的雾气来。雾气弥漫楼宇之间,弥漫山川沟壑间,它们越集越多,越集越浓,却又不想学着雪花覆盖大地,于是锲而不舍地,跨过旷野,爬向高山,势必要与云层粘在一处。于是,整个世界又有些朦胧之感,原本是清爽利索振奋人心的,一会儿又令人模糊不清昏沉欲睡。于是,清醒与昏沉来回切换,昏沉与清醒相互交叉,原本飘忽不定的精神世界像被割裂分成了两派,轮流着占据上分,令人心怀意乱,好一番“折磨人”的感觉,又如同酒醉一般,让人沉醉其中,乐在其中,固执的不愿清醒。

对于格外喜欢雪的人来说,街道上的积雪总是那么短暂令人无奈。那些清雪的人们就像刽子手一样引人不适,这个刚刚被粉饰的崭新世界,还没有被大人小孩们惊喜怜爱够呢,那松软软的白绒毯上还没有印出好看的梅花、月牙、竹叶、大小不一的脚印、深浅不一的车痕呢,就这么无情地被撒上融雪剂,或者被清扫堆成雪堆;雪堆还没来得及变成雪人呢,又被拉的拉运的运,或者直接弃于树坑花花坛间,好像妨碍着他们很大很大的事情似的,置它们于远远,弃它们于不顾。似乎从一开始,来到街道上的积雪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它们应该落在山头沟壑,落在乡村里,落在田野里,落在不被惊扰的任何地方去,留下美丽的痕迹,留下动人的故事,留下不可言说的秘密,然后,在时间的见证下,过完这个冬天,再慢慢地融化消失,完成它们得来人间一趟的使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原本迷醉的心又开始凌乱,好想逃离这里去到一个完全属于我和冬雪的地方,我们难得一见,有必要敞开心扉热烈地叙叙旧。

积雪冰封的公园里,我总可以郑重其事地与它们独处,与它们相约了。我轻轻地踩着,它们发出“咯吱吱”的笑;我温柔地抚摸,它们化成水珠隐于无形;我故意逗它们,把它们从树枝上摇下来,它们又“噗簌簌”,落一些在我的身上;我打一个滑溜,它们送我一丈远;我要安静的呆站一会儿,它们寂静无声,安静地包围着我,注视着我,陪伴着我。它们依然如故,圣洁如故,可爱如故,寂静如故。它们是那么轻易地包容了我;也包容了一群飞鸟,一会儿轰然落在雪地上,一会儿又快速地飞进林子,伴随着简单清脆的鸣叫,也会让树枝上的积雪“噗嗤噗嗤”地掉下几朵来;它们也包容了一只猫垫着脚尖跑过去,留下一行浅浅的踪迹;还有两只小白狗伪装在白雪里玩着捉迷藏,它们不要从雪地里抛出枯草来,我压根就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三三两两的闲人与我一样,裹着棉袄在公园的边角处遛弯,他们不说话,总是寻着软绵绵的积雪踩上去。是呀,一场大雪,让疲惫的心蓄满能量,让麻木的心充满活力,让复杂的心变得简单,让老去的心回归童真。还有什么不能被包容的,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洛河,高大的秃树,低矮的枯草,万千的人心,蛰伏的万物,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冬雪同化,赋予了冬雪的简单、朴素、纯洁和沉寂,全都沉溺在一片柔软的祥和里。

我是执念如此深重的人,一直在记忆深处默默地保留着那么多有关冬雪的故事,而且依然义无反顾地保持热情,与冬雪一见如故。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虽然岁月不薄待我,但是还好有冬雪依然,是我所向往的,是我所期待的。它又一次在适当的时候,落在陕北这片厚积薄发的土地上,也落进了我的世界里,依然洁白无瑕,柔软似纱,耀眼迷人,永葆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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