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人间四月天

我蜷缩在绒被里，把穿着毛衣的胳膊也完全裹进被子里。屋子里的冷空气向我压来，我只能搂搂绒被，继续紧紧地蜷缩起来。刚刚梦醒，梦里的菜园已经长满了小苗，一片一片绿油油的，扯一把嫩嫩的白菜就能下一碗水煮面，清淡而温暖……我该是受了冷，梦醒之后只有蜷缩的样子。身体冷，心也冷，冷得我只想让把心也蜷缩起来，在我的胸膛里取暖。而心是活泼的，调皮好动的，那是它的本性，有避风港是它的福分，但它却不听话，偷偷地想着法的要出去。我制止，它偏不，我阻挡，它还是执拗的要逃离。像极了二宝嘴上说睡不着，实际上很快就能入眠的苦恼，我根本管不住的苦恼。

是呀，室内都这么冷，更别说外面了，还是在这黑漆漆的夜晚，温度一定降到了冰点。昨日一整天的雨夹雪，雨小雪花大，一会儿如碎屑，一会儿如飞絮，一会儿又像鹅毛般扑棱棱地往下倒。雪花盖满了山头，盖住了山头上的树、山头上的花和山头上的草，新抽出来的嫩叶，新绽放的花朵和新发出的草芽，完完全全地伏在雪里，露出一点新绿，一点粉红，一点鹅黄。高矮起伏的大楼也挡不住这纷飞的雨雪，楼顶上，窗台上，墙体上，有撑面的地方被雪覆盖，没有的地方也被雨雪下滑的时候溜湿了。街道上没有雪，只有雨水，来来回回地被人们的脚步和车轮踩压着，雪是存不住的。况且，陕北的春天本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比起那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它们更接近温暖，在这温暖的四月天里，平坦的土地也是存不住雪的。洛河水里也存不住，那些已经从冬天的冰封里走出来的河水呀，它们不惧怕这四月的大雪，蛰伏了一个冬天，它们有更远大的目标，奔温暖的关中平原而去，奔大海而去。你看，它们已经有海的气质，包容乃大，它们说服了落进河水里的雪，与它们相融，与它们一起奔着远方而去。宽阔的河床也被不息的洛河水感动鼓舞着，即使它们不能动，只能静静地待在那里，它们也敞开了热情的胸膛，让那些落进胸膛的雪花化成水，哪怕是一星子的水颗粒，哪怕是一小滴的水珠，最后总会融合成或大或小的一股水流汇进洛河，带上它们的激情和梦想，朝着远方一起奔流而去。

走过了寒意料峭的早春，看着春风由烈性变得越来越温柔，嗅着温润的春天归来的气息，感受着暖阳轻洒土地渐渐复苏，我们与绵延的众山和陌上的土地做好万全的准备，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充满希望的崭新的春天。我们曾追着赶着走向那条被新绿和野花盛开铺满的心路，我们曾漫步奔走在田间地头完成春来的欢迎仪式，我们曾加入孩子们的行列放飞风筝感受东风来早不来晚，我们曾在梦里幻想着各种各样花红柳绿的春天，我们更是急不可耐地吟读《最美人间四月天》。哪会有一路坦途，哪会一蹴而就，哪会心想事竟成，总要有一些阻拦，总要有一些磨砺，总要有一些的考验，我们才能迎来真正属于我们北方的春天。

雪花是干净的，是圣洁的，它从高远和宽大中来，它又奔向宽广和辽阔。但是，它也是有缺点和不足的。它太冷了，事实上是冰冷，那么美，美得像精灵的东西怎么会那么冰冷？铁石心肠的那种冰冷！如果是在冬天来，人们是多么的欢迎和欣喜。室外白雪皑皑，变幻成一个暂新的童话般的世界。室内煨起滚烫的火炉，又一派热火朝天。人们对它的欢喜不由言说，还会穿起厚厚的棉袄与它拥抱，与它玩耍，与它相安。但是，在这温暖的暮春，在这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在这即将告别谷雨走进夏季的春天，火炉已经被熄灭，棉衫已经被收纳，人们期盼着春暖，徜徉在春日，等花看花赏花。春来无事，只为花忙了。

而这干净而圣洁的雪花呀，惊喜于人们的惊喜，感动着人们的感动，迷恋着人们的迷恋，热情着人们的热情。那些璀璨夺目的花儿，那些稚嫩活泼的小草，那些挂满枝头的绿芽，那些温柔体贴的和风，那些润物无声的细雨，那些人们描述的春天的所有美好，吸引着它留恋忘返，迷失在季节的轮回里。在这人间最美的四月天，人们忘记了忧愁和烦恼，雪花也忘记了人们的忧愁和烦恼，它们也想要在一切都恰到美好的时候降临人间，给人出其不意，给人意外的惊喜。花儿、草儿、叶儿，在白色的画板上更加缤纷妖艳多姿，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数不完的花色统统地搬出来争艳，那些从鹅黄到墨绿的绿呀，映衬着雪白变成了各种调和的色板，随处可以涂一涂，到处可以画一画。再加上冰晶的点缀，那些五彩的花色，数不完的绿色，半影半现，或挂在枝头，或伏在草丛间，等待一束耀眼的光，它们要像水晶、翡翠、钻石一样成为人间极致多彩的盛景。

雪花多了情，终是忘记回避自己的锋芒，忘记了季节的轮回，忘记了它特有的属性。它的冰冷，冰冷了这个暮春，冰冷了这个孕育新生的北方的世界，冰冷了渴望花开的人心。可怜那些盛开在四月天的花儿，还在懵懂之中被冰冷，那些原本娇嫩的花瓣，那些原本短暂的花期和那些原本刚要结出的青果，能否在冰冷中被温柔以待成为小确幸？幸好还有那些顽强的生命的绿色，那些本质的大地的常色，在冰冷中做着努力，激发出勇敢、坚毅和无限可能的张力，从白色的雪盖中钻出来，从冰晶的迷幻中醒过来，在山峁间，在陌上，映出自己英雄般的本色。

每年春来，总会听一遍徐志摩的《陌上花开》，那些有关历史和文化的盛开着的璀璨的、柔情的、丰姿的、富饶的花儿，便在北方大地的春天开始孕育。按耐住激动的心绪，耐心地，耐心地等待着“缓缓归矣”，在这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再去追忆那些唯美的花开的柔情和花开的故事，徜徉在陌上花海，映着绚烂的盛景，了却古人多少的遗憾。好比今日的雪花，把今年的花儿也溶解在历史的遗憾里。“可缓缓归矣”，期待天空放晴，陌上山涧，还会映出那些璀璨、柔情、丰姿、富饶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