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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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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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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风吹榆钱钱飞

每年暑假,我都会领着三个孩子回老家小住,有时三五天,有时十来天,要看手头忙闲。老家硷畔外面是一条通后村的路,整个村庄的人来来回回都得经过我家大门口。路的另一边是一块很大的、四四方方的庄稼地,一年四季变幻着不同的景致,也会因为每年所种的庄稼种类不同,景致每年亦会大不同,给我留下的童年记忆自然也不同,丰富而多彩。涧地地广风大,特别是冬春季节,大风吹起来硬生生的能给荒着的土地剥去一层皮来。为了防止这恼人的大风,庄家地被划片植起一行行或一排排的乔木树形成防风带,因为是不同时间和年份种的,乔木树种也会不同,但是,每一行或者每一排整齐划一的,基本是同一种乔木树,成为一道特别的景观。硷畔这块四方的庄稼地也不例外,对面一边是一座大山,是天然的挡风屏障,没有必要植树,我家硷畔一边种了一行的榆树,另外两边分别种一行杨树和一行柳树,把四四方方的土地紧紧围住,安全,长得一茬茬的好庄稼。

近些年来,田野上的风似乎没有那么大了,退耕还林植被恢复给陕北这片曾经荒凉的土地带来了福祉。防风带慢慢的在老去,在退化,现代农业机械化更是追求大片面积种植,规模化已经成为主流,科技种植似乎也无畏旧时的顾忌。于是,四方田地周边的杨树和柳树已经从自己专属的舞台悄悄退去了,硷畔的一行榆树自然今时不同往日,整齐划一的一排,如今只剩我家大门口的三棵了。那也是父亲念旧,无法释怀内心曾经的依赖,不愿拿起他的斧锯对向它们。而这三棵榆树,也比同排其他的榆树年纪略小些,是父亲一手提携从飘落的榆钱长成小苗,又从小苗生长成小树,自由茁壮成长,到现在已经是老气横秋的样子了。树干更加粗壮,树头更加宽大,树枝从空中垂下来,能扫到成人的脑门和往来的车顶,父亲于心不忍,吃力地拿起树铲把低垂的枝条修一修,人树相安就好。

因为三棵榆树头很大,每天出太阳后,就会落下很厚很厚的树荫。暑假期间,院子里太阳直射,又晒又热没法呆,孩子们随性而为,也不愿在屋子里,就一溜儿跑到硷畔的榆树下面玩沙土、做游戏去了。榆树叶子有时会生虫子,那虫子通体黑黄相间,在树叶上长够了、待腻了似的,就会拉出一条长长的丝线,把自己从榆树叶上吊下来玩荡秋千,有时吊的高,有时吊的低,有时贪玩忘记了似的一直吊到了地上。孩子们极其厌恶这些虫子,初次见惊慌害怕的大叫,因为这些虫子可能落在衣服上、头顶上,用父亲开玩笑逗他们的话说,也可能落进嘴里。当然,孩子们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当他们见惯不惯了,也知道与他们无害,贪玩心太重,也就不以为然了,一般采取不惹它躲它的战术,依然在树荫下玩的乐此不疲。有时正好来个直面相对,淡定点的孩子顺势提起虫子的丝线,把它们送的远远的,教训它们再不许前来捣乱。还有勇敢的孩子,摘一些草叶,把虫子放上去,当宠物养起来。这吓坏了胆小的,玩得正是和谐愉悦的气氛就被瞬间打破,哭闹的、告状的,都向我奔来。于是,一场争论和辩解开始了,最后的结果,不得不把所有的怨气撒给了那些老榆树,如果是一些杨树柳树的话,也不会有这些虫子。其实,我在心里默想,那是他们没有遇见杨树籽和柳絮纷飞的时候,同样有惹人厌烦惹人恼的时候。而榆树真正的好,他们也没有真正的体会到呢。

榆树自然是无辜的,于我与这些榆树结下的不解之缘来说。这些榆树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永远是那样挺拔,那样积极,那样自信,那样乐观。特别是春天,寒风依旧,荒凉的土地依然荒凉,一年的冬储已经见底,人心荒凉了一整个的冬天已经相当的久了。正是这个时间眼上,山桃花杏花开始斗艳,柳树勇敢冒出鹅黄,杨树长出毛穗,榆树也是不甘示弱,长出满枝满枝的榆钱来。小时候对花没概念,更多的畅想是风调雨顺就能有桃有杏吃,但那也得等待的时间。唯独榆树上的榆钱不同,根本耐不住性子等待,每天都要在榆树下面转几圈,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点点什么时候才能钻出嫩绿的小榆钱来,再等那些嫩绿的小榆钱彻底摆脱束缚,长成大榆钱,一簇一簇紧紧地挨着挤着长满枝条,像整个树头开满了青绿色的小花,极其繁盛,把枝条包裹着压根儿看不见。这时候,就会急不可耐地爬上树,顺着长长的榆树枝条,满满地捋一手槽榆钱,一口灌进嘴巴里,一脸的满足。这是男孩子的特殊本领,有女孩子学男孩子的样子,也能轻松爬上树,而我却不行,站在树下着急地等着盼着咽着口水,待树上的他们过够了瘾,再提醒他们折一枝下来让我也过一过嘴瘾。有时也是急不得,我便搡挠着父亲用他的树铲给我砍下高处又大又嫩的一枝来,我也会顺着枝条满满捋一手槽,捡去黑褐色的榆钱根蒂,再满足地一口灌进嘴里。用劲儿嚼几下,榆钱中间的芯里爆出略带粘性的汁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那清甜味儿越嚼越浓,拨弄着舌尖味蕾的每一根神经,也拨弄着儿时大脑的记忆。父亲是个随性人,也顺势捋一些捡去根蒂灌进嘴里,然后满足地说一声“好甜”。父亲也是勤快人,从家里拿出一个盆子来,捋一些回去让母亲做成榆钱钱饭,拌上新冒头儿的嫩韭菜和酱汁儿,那新鲜的味道直冲脑门盖,一家人就算开春打牙祭——改善伙食了。

榆树给人最大的惊喜就是榆钱了,正是开春,正是期待有所改变,正是充满希望的时候。也就短短的几天,榆钱由嫩变老,颜色由青绿变黄,于是,它们完成这一季节使命似的,开始随着风吹,洋洋洒洒地飞起来,像蝴蝶翩翩,成群结队;像雪花飘飞,纷纷扬扬。路边一整行的榆树,总要飞上那么几天,后来不需要风,它们也会悄悄地从枝头落下来,落得满地都是,好像专门铺设了一层黄色的地毯,轻轻踩上去,又是另一番新天地、新景致、新意境了。等风来,那厚厚的地毯又被吹得散了伙儿,情不自禁的飞到田野,飞进沟渠,飞进任何角落,直到被风吹不动为止,便开始就地安家落户,假以时日,抽出榆树细嫩的枝条来。

再看硷畔的一行榆树,它们对飞落的榆钱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它们的枝头,已经长出新绿的叶子。叶子越长越大,越长越密,每一条嫩枝上的叶子均匀分布,像被专门用熨斗打整过一般平直有序,开启它们一年的使命,健康茁壮,让自己长得更高一些,更大一些。

时间很快到了夏天,炎热总是要有的。于是,硷畔外面的榆树依然能带来许多的乐趣。清晨,榆树头是鸟儿的乐园。天刚蒙蒙亮,树上的鸟儿就开始窃窃私语了。起先鸟儿少,一会儿飞来些,一会儿又飞来些,鸟儿越来越多,有麻雀,有火镰棒,也有喜鹊等等。喜鹊是带有傲气的,站在树梢最高处的,不与其他鸟类为舞,一般它们也免开尊口,偶尔会喳喳喳地叫,很难得,应该是给人报喜了。而其他身形较小的麻雀、火镰棒之类的鸟儿,就没那么安生了。它们活泼好动,一会儿飞到枝头,一会儿飞到地上,一会儿又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它们有时单独飞,有时几只几只地飞,有时又一群一群地飞,飞来飞去,飞去飞来,乐此不疲。它们嘴尖舌燥,一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只是阔别了一夜,就像阔别了一年似的,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有抒不完的情感。除了下雨天它们不来,不管是晴天,还是大雾天,它们轻车熟路,一直要到九、十点,它们才恋恋不舍地分飞散去。

等到了中午,树荫回归到树下,厚重的不见一点斑驳的光。此时,劳动了半天的大人们开始午休,孩子们可不行,不管是上学的时候还是暑假,他们总要欢度这一段快乐时光,光着脚丫子滚铁环、抽毛猴、扇宝,或者索性光着膀子挖土修城堡、和泥巴。一会儿喊着,一会儿叫着,一会儿又笑着,忙着的总是忙,闲着的总是闲,爱说的也总是说着,他们跟晨起的鸟儿一样,无忧无虑,开心快乐。一直等他们玩累了玩乏了,都分散地回家里去了,午休的大人也该起来了,地里忙的,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地里不忙暂时闲下的,他们就不约而同地走出大门,坐在榆树底下乘凉、纳鞋底、谝闲传,或者捡从田里挖回来的野菜。

父亲是“半截生”木匠,技艺不咋高,对木材却有特殊的情感,在用料上,他很是上心,随便一节木头,他都乐意端详半天:做个什么好呢?清闲的时候,他总是拿出他的偏斧,砍一砍柳椽,修一修榆树。杨树太高了,他就拿着树铲,把多余长出的侧枝都要清理掉。榆树一般都是榆钱自由生长起来的,他先用偏斧,后来长高了些,也不得不用树铲,那些浓绿的枝条砍下来,又是牛羊的口粮,一点都不浪费。榆树总会长一些枯枝来,用父亲的猜想:敢情是得病了。父亲便一并将枯枝扯下来,扔进一旁的柴火垛里。再看那些被修整打理过的榆树,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茁壮而向上生长着。

榆树到了秋天,就会生出许多的黑黄相间长着绒毛的毛毛虫,这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也是童年记忆里充满乐趣的轶事。而到了深秋,榆树叶子开始飘落,我们的玩乐与劳动就完美结合了。因为树壮叶茂,榆树落叶是牛羊最好的冬储口粮。父亲怜惜不愿浪费一点,每天晨起,领着我们去收扫地上的榆树叶,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收集到草房里,直到树头落尽,我们才罢。

如今又是一年春,榆钱长满树枝。很多朋友在朋友圈里晒出榆钱钱饭,吃得是一种低调,配料却无比奢华,吃得是一种心境,追忆儿时的乐趣。而现在的小孩子们拿起长满榆钱的枝条,怀疑地摘下两片放进嘴里,脸上布满不屑甚至难吃的表情。他们都太小,经历的太少,与我而言,人生百味,都应该尝试了才好。

老家硷畔的那三棵老榆树,粗壮的我一怀抱不住的老榆树,自然也会长满榆钱。迫不及待的,周末领着孩子回去老家,只因榆树多年失修,主枝的顶端部分已经明显弯曲分散,向四周低垂下来。枝头也长有许多的枯枝,是灰白色,站远看去,青绿色与灰白色掺杂交错着,显出苍老和落寞。这多么像父亲黑白交错的花发?而那弯曲的枝杆,又多么像父亲微微佝偻的腰身?我突然很感动,眼睛有些湿润。我们这些子女,不就是榆树上结满的榆钱,随风吹落,别处安家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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