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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啸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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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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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树林

我确信那不是梦,可是没有一个人信我,可我仍然确信。

家乡的树实在不多,我们整个村子里的树加起来估计都超不过一百棵,且都是杨树。其中的大部分都长在我家房子的对面,隔着一条不深不浅的红色的山沟。从大门出去,走一个之字路,立马就能到,有时候路被暴雨冲断了,再添点土进去又是一条崭新的路,又可以通往对面的树林。树林里长了许多沙棘,我小的时候,它们长得老高,叶子说绿不绿,说白又不白,好像是蒙了一层纱。我长大了,它们倒枯萎了,绿和白都不见了,只剩下灰黑色的枯枝,少见挣扎着活的,还能冒出一些叶子,果实就更不用说了,秋天里少了一样沙棘的金黄,总觉着差点儿意思。

正是盛夏十分,沙棘披着白纱,而杨树叶子绿油油的。树的清香飘不过山沟来,可光是远远看着,就仿佛已经闻到了。树叶摩擦的索索声倒是传得很远,有风的时候就更明显,有风且有雨的时候,就更动听了。那日正好下雨,可不是绵绵不休的阴雨,不是乌云遮天的暴雨,是独属于盛夏的雨,清澈透明。

那时候我家的地窖还在房子后面,父亲一撅头一铁锹,像个会打洞的地鼠,在屋后的山崖上挖出一个洞子来,外看只有一个三角形的洞口,气质跟挖出来的泥土一样土,可是钻进去就别有洞天了。一个椭圆形的顶,逐渐延伸下来,像在土里建了个蒙古包。单看一下壁上留下的痕迹,就知道父亲牌地鼠的钻洞技艺。顶上是圆头铁锹的印记,一个个弧面连接起来,光滑得很,比数学公式都美,逐渐到侧壁,就成了撅头的痕迹,流星划过一般。我家的洋芋都放在这个地窖里,每个洋芋蛋也沾了精美工艺的光,一不小心就长出些白白胖胖的嫩芽来,把土豆变成个长满皱纹的老太太。

那日母亲在准备做土豆盒子,万事正在俱备的路上,面还在案板上摊着,炉火还没有旺起来,锅还在火炉旁侧立着,土豆其实也还没有就位(哈哈哈)。雨渐小了,母亲揉面的手不停,嘱咐我和二姐去地窖里拿点洋芋。

大雨还是舍不得停,还有那么稀稀拉拉的几点子小水珠从天空中掉下来,可是太阳却从云层里透出来了,亮得非同一般,淡黄、又似乎闪着金光。被雨水冲刷过的叶子怎么会那么绿,总之是不能更绿了,关键是被温柔的阳光一照,每片叶子都笑得像个大男孩,一脸的灿烂。可即便是这样,我跟二姐还是怂,怕阳光还没照进地窖里,怕土豆里藏着躲雨的癞蛤蟆。一人拎着菜篮子的一边走在前面,叫上大姐跟在后面为我们保驾护航。

转过墙角以后,它们出现了。我怎么也无法忘记那个场景,忘记那一刻。一群黑色的精灵在树林里穿梭跳跃,从沙棘丛上越过,攀在杨树上。它们看起来明明很庞大,却轻盈得仿佛长了翅膀,脚底下似乎踩了飞火轮,在杨树林中跳跃穿梭。那时候的杨树还和我们一样年轻,虽然不是小孩子,但是也稚嫩得不像话,哪里承受得住比风还大的力。在那些黑色精灵的跳跃攀爬之下,树梢歪斜颤抖,和另一个树梢刚刚碰面,又迅速得弹开了,活像拆散一对恋人,树干也像被拉满的弓,一下子弹到另一个方向。像刮过一阵没有形状的狂风,整个树林都躁动了,把阳光也吹得七零八落。平时的雨后无论如何都是安静的,即便仍有风,可是雨后的那点风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杯清香的茶水里悄咪咪落入了一粒灰尘,树林总是静静的,让人误以为雨后的绿是静止的。可是今天,它们全不一样了。

我跟大姐二姐说:你们快看,树林里好多怪物。保驾护航的大姐胆子比我们还小,让我们别出声,快点向前走,不要惊扰那些怪物。我的天,我现在都成年好久了,甚至离步入中年也不远了,我依然不确定它们是不是猩猩,我只确定它们真的存在过。我们几乎屏住了呼吸,步子轻得就像落在茶水里的灰尘,轻得大地可能都不确定是否有人走过,就这么鬼鬼祟祟溜进了地窖。哎,对面如此热闹,分明就隔着一条沟,干嘛不跟它们一起玩呢!幸好是没去啊,不然我还有没有机会敲下这些文字?真的是不好说,我们可是比树林的树都小。

我们从地窖里出来以后,有一只已经越过山沟,来到我们这边了。我必须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家屋后的格局,才知道它离我们有多近。地窖出来往左走不过五米,就是我们家的打谷场,打谷场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打谷场的尽头是一道沟,自然形成了一道坡,横在打谷场和山沟之间。那只黑色的大精灵,此刻就坐在那个坡上,静静的。我看到了它的背,被茂密的黑色的毛发覆盖着。我们姐妹仨不敢往前走了,又躲回了地窖里。胆子稍大的二姐又觉得妈妈在等着洋芋呢,不能耽搁,探出脑袋看了半天。它还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我们蹑手蹑脚得从地窖里出来,踩着蜻蜓点水般轻盈的步伐摸回了家。跟妈妈说外面有黑色怪物,在树林里飞,妈妈忙着给洋芋削皮,懒得搭理我们。

我终归没忍住好奇心,又一个人跑出去躲在墙角看,树林里的热闹随着雨停逐渐冷却了,可它还在坡上坐着,我看清它了!如果它不是纯黑色,我几乎以为它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它的双腿曲着,跟我放羊时候的坐姿一模一样,一只黝黑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修长,另一只手大概杵在地上吧,我并没有看到,它的脸也是黝黑的,嘴巴朝外凸着,眼睛格外透亮。它就那么静静得望着对面,微风吹得它的毛发在轻轻浮动,可是它却一动不动,它的眼神好悲伤,又似乎好深沉,像在思考什么,像在欣赏那片树林,又像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得感受着雨后的一切。真想走过去跟它打个招呼呀,问问它你是谁呀,你怎么会在这里,下雨了你为什么不打伞呀?它突然叹了口气,歪头朝我这边看过来了,它看到我了吗?反正它吓到我了,亮亮的眸子里装下了我这个跟它们不一样的怪物。我都来不及跟它对视,迅速跑回到妈妈身边,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

过了很久。土豆盒子基本做完了。雨停了,风止了,它们也消失了,杨树林静悄悄的,除了叶子还没有晒干,证实了一场湿漉漉的嬉戏,其他的都消失了。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很多新闻,关于甘肃境内是否有黑猩猩,关于是否有长途跋涉迁徙的动物误入村庄,可是都没有。我问两个姐姐记不记得那些黑精灵,她们说完全不记得。或许,是那片树林送给我的一份礼物吧,是我与它们的缘分,是我与那片树林的缘分,是我长久爱着那片树林的缘分。不知道它们最终去了哪里,一场雨中的狂欢,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落幕,在那片黄土高原上,有了短暂的印记。后来,那片树林消失了,有两户人家搬到这个小山沟里来,盖房子需要木材,买木材需要钱,不花钱总是好的吧?杨树的清香从山沟的那边消失了。如果它们再次偶然经过,怕会失落吧,喜欢那片树林的人,也会难过吧。

我知道它们的经过不是梦,雨中的狂欢的不是梦。可是那些绿得发光的杨树叶却成了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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