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姊妹们打电话问看什么时间回去,想想确实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去了。贾平凹在文章里说:“人人都说故乡好。我也这么说,而且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起商洛,我都是两眼放光。这不仅出自于生命的本能,更是我文学立身的全部”。常回老家当然是看看熟悉的乡亲和那片土地,打开曾经尘封许久的记忆,总是感觉有了许多满足和释然。国庆节那次回去刚开始了收秋,便相聚一起吃了顿饭,说等他们活忙完了再回去,犒劳一下他们的秋日辛劳。
算来回老家快两月了,这几天一直在谋算着没有什么事周末就回去。打电话给他们说都有时间,秋基本收完了,于是定在周五晚上回去一起吃个饭,拉拉话听听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从老家搬出来20年了,走动的还是挺勤快,吃请过节大繁小事总是要回去,没感觉有怎么陌生。冷不防老家来个电话,说是村子里的谁谁又去世了,临了临个(最后的意思)办后事要请走出去的我们。突然淡淡的伤感笼上心头,那人的形影相貌、往来交集又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循环着。印象里当年那些正值壮年的好多人都陆续着走了,包括着我的小学同学三旦。这些人在记忆里慢慢淡忘着,每每有人提起便会重上心头。想想人就是旅途中的过客,匆匆地踏上了这趟人生列车,途中经历酸甜苦辣悲喜愁恨,到站便整理行装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下班后赶紧起身,百十来公里的距离轻车熟路,全程有几个弯几个坡都是了然于心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前几天的雨下得多,车灯照耀着湿漉漉的路面,两边的树柳及建筑疾速退过。到了大哥家,惊诧着怎么家里黑灯瞎火,窗外没有照出来的亮光?
匆匆进屋,大家在坐着拉话,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泛起微弱的灯光,那点被灯光照亮的空间依然是模模糊糊。原来电网改造停电,通知晚上十一点半才可来电。他们说既然都能回来,点着蜡吃饭拉话也不误事,那时候点着煤油灯不是感觉还挺亮堂的。想想也是,那时候的油灯可是陪着大家度过多少个漫漫长夜。于是铺摊开饭局,熠熠烛光照映着大家相逢甚欢的笑脸。
我上高三那年老家才通了电。在记忆里,煤油灯是一直以来我们照明的工具。黑漆漆的灯树上放着一盏油灯,点着从灯芯里伸出的灯捻,家里顿时亮了起来。灯树基本一个样子,就是下边一块大方木支撑,方木中间用凿子打开的孔上插有二尺左右的方木棍,棍的上面套个形式各异的铁或木头做成的放灯器皿。灯的样式有很多:有当时先进的罩子灯;有铁皮焊制的成品灯;也有在墨水瓶盖上戳眼后,插入用牙膏袋卷成的灯芯放入线绳灯捻的手工灯;为了图省事不用灯树,还可直接用空酒瓶做成,加上灯芯灯捻即可,倒上多半瓶水然后再加上煤油,因为密度不同所以油浮在上面,灯捻子就在油里浸泡,即使打翻也不会浪费太多的煤油……
油灯白天要搁在高处或偏处,一是不占地方,二是怕打翻,只有天黑下来才移到炕中间过来。就是这点微弱的灯光也会照亮整个家,灶台边做饭的大人不误擀面切菜顺添柴,炕楞边的娃子认字看书写作业,炕锅头坐着的老人在手上唾上些口水,然后熟练地将麻捻顺着大腿来回搓着麻绳,旱烟锅子忽明忽暗,嘴里满意地放出一口口烟雾。
冬深夜长。饭后的人们走串着聚在一起,围着这盏油灯打上半夜扑克,这时女人们便会坐在炕边,收拾起鞋底鞋帮,穿针引线缝衲自如,中间还不误指点着身边人的出牌。偶有摔扑克的力度稍大,那粒灯光便会随着扇起的风摇曳起来。灯点的时间稍长灯光逐渐微弱,衲鞋的顺手用针往灯芯一挑,灯捻就被抽上一截,瞬时灯烟浓密火光变大,凑在灯前的一不小心就被燃着头发,“卜嗞嗞”后瞬时散发出一股火燎的焦毛味。直到夜深人静,不胜水力的出去解手才看到那三颗通明的星宿(猎户座,老家那边称“省”)已悬在西边,赶紧回去催促着说“省”已斜转,赶紧能散了,人们才跳下炕头,各自消失在回家的茫茫夜路上。
记忆里的油灯虽然没有霓虹的流光溢彩,也没有电灯的光亮夺目,但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就如老家,乡亲不是伟大才俊,事情没有惊天动地,但每每听着遇着这样的朴实善良和平凡无奇,总会感动温暖着熟悉的大家。就如那盏油灯一样,虽然微弱仍然为人们送来了满家的光明。
村子不大,人们相处得融洽交好。一家人还拌嘴,况且分门立户的多家处在一起,哪能没有矛盾的产生。鸡飞狗跳、壕塄地畔都是问题的根源,吵架斗皮也是少不了的事。风波总归风波,人们就会找来村里有威望的人出来调解,哭着的老婆站在脚地下抽抽答答诉说着自己的理由,但调解者总是两面照顾,用道理感化着乡里乡亲,“一只手拍不响”、“两好隔一好”这些暖心的话总是能化解了大家的纠纷,各让一步事态平息。印象里村民之间的矛盾都是内部处理,没听说需要村和乡里来帮着解决的。村子里谁家有困难,只要招呼一声,总会放下自己手中的话前去帮助。即使心生芥蒂,也会不计前嫌的出来帮忙。市场经济思想在人们大脑根深蒂固的今天,老家互帮互助式一直延续着,没有帮着干活谈论工钱的事,这就是村里淳朴的民风。
那天我写了篇《最是家乡炊烟美》的文章,写了对家乡炊烟的记忆和现在回去感受那唯美的景致,后边有着不少的跟贴和留言。从小学习的榜样、邻居学长怀生兄(听大姐说应该按叔论)留言:“写得太好了!读了三遍,泪目”。不是文章写的好,是文里家乡的情景触动了他心底那根柔软的弦,让他想起了那难忘的小村子、朴实的乡亲和值得记忆的暖人过往,就如那盏老家的油灯永远牵着游子的心,勾起他们思乡的情,现在回去也总能听到和遇着感动的人间真情,让人心旌动荡、暖上心间。
有个周末,邻居弟弟段平约着回老家吃饭。他家住在叫“磙房梁”的小地名,离我老家约两公里。熟悉的老家、热情的乡亲,满满当当两桌子人,多是他的叔叔姑姑和姑表弟兄。这些长辈很惯熟,那时候田间地头、逢集吃请总能遇到,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从一个稚嫩孩童变成沧桑大叔,从一个写作文的小孩变成了他们认为是写文章的中年。长时间没遇,见面很是稀罕,挤着坐在一起说着过去的印象,谈着现在的发展。永发叔因为身体有病,说是从来不咋喝酒,但那天也是挨着坐在一起,不停地和我碰着酒杯说着感情的话,笑着推开了妻女的停酒令。说高兴着听到我的发展,喜欢看我写的家乡事情,骄傲着老家这块土地走出去这么多惦记家乡的曾经孩子。深深地感动着这份来自家乡的情结,真正的温暖着我们这群出行的游子,交谈间酒已上头,感情更浓。
趁着酒劲,相约着再去附近的印印叔家。遥远的夜空,湛蓝的苍穹,皎洁的月光,闪烁的繁星,很久没有欣赏农村如此的晚景,自是有一种写不出来的迷人风光。路边的庄稼地里散发出季节的香味,近处的虫鸣和远处的蛙声合奏出田间的交响。熟悉的乡音,久违的乡亲,浓厚的乡情,殷勤的招呼,一切一切总是暖心的过往。
不知不觉间我也年近半百,生命中的好多长辈逐渐离开了。每次在送别他们的事宴上,邻居怀玉叔叔总在参加。他是个热心肠,只要有人招呼就会想着办法帮忙,比如离别之人临走时那些穿衣入棺之类营生,怀玉叔是逢叫必到。这些活计一般人是不愿做的,一是农村有不吉利的说法,二是面对着已离世的人毕竟还是瘆得慌。但是他不管这些,不是他不在乎,是他与这些死者有多年的交往,临终了让圆满地离开,再者他不想让这些后人难肠,伤心之余还张空口。他在这些事上总是跑前忙后,给身在难中的人们提留长智,以免把事情做得脱汤漏水留下遗憾。直到送完逝者最后一个步骤,拒绝了主家的诚心答谢,说着记忆里的片段并喝场大酒后表情复杂地离开,是伤心、惋惜,还是……有次回家,四叔在和我喝酒时讲起了怀玉叔的另一件很感人的事,是他帮忙给别人庄稼打农药,结果农药中毒情况危险,儿女听说赶紧回来把他拉城里治疗。他在途中时告诉儿女,假如他有个三长两短,不要找帮忙人家的麻烦。天佑善人,最后好了过来。多么善良朴实的人,多么感动涕零的事!
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们没有嫌弃过曾经是贫穷和落后代名词的家乡,而且受益着她传承的善良、包容这些用之尽的宝贵财富。家乡就如记忆里那盏油灯,虽不富丽但踏实温馨,一直是我们思念和感恩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