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的礼物

今年我买了一根朱砂手串，十九颗暗红色的细小圆珠与一颗金色圆珠穿在一起，精致又好看。有人说，朱砂是最好的辟邪之物，这两年网上炒得很火。晋葛洪在《抱朴子·黄白》中说：“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

我时常举高了手迎着光，去看它内部透出来的微小颗粒。有时会想，这串沾染了阳光和尘埃的红色手串，如何在这浩渺的宇宙磁场中发挥能力来庇佑一位平凡而普通的人类呢？再想想，又自觉迂腐。我不想成仙，只保平安。

我的第一个本命年，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双红祙子和一双红鞋子。祙子是在供销社买的，鞋子是母亲自己亲手纳的。一双红色灯芯绒绣花的方口小布鞋。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认为红色和太阳的颜色一样，代表着健康的正能量，是一种可以辟邪护体的颜色。春节点红灯笼，贴红色的对联，穿戴红色的衣物，还代表着喜庆。而母亲给我的红，则用来辟邪，将坏的东西，都踢走赶走。

小孩子不懂这些，只知道红色好看，有新祙子还有新鞋穿。记得那一年的春节，我骄傲得像个小孔雀，满村地显摆。后来隔上几年就跑去问母亲，今年有没有红祙子和红鞋子穿？母亲笑我傻：每过一个本命年，你就会长大十二岁呢。

十二年是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少年，青年，中老年，每过一次，它就会领你跨过一个门槛。有人说时间是小偷，其实也不尽然。你看它每走一步，都会留下印痕。你的记忆里也一直收藏着时间，有儿时的，有青春的，有你拥有和失去的。时间还会赠送给你一些礼物，譬如你的孩子。我的孩子跟我同属相。在他出生那年，我迎来了第二个本命年。那一年，我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里，忘了本命年一说。春节前夕，母亲笑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锦盒，打开一看，呀！里面竟然有一根红绳手链，还镶着两颗小金珠。那几年我身体不好，母亲说只有红加金才能压得住邪。

在母亲的心里，我的身份永远都只是她的孩子。

第三个本命年，母亲已不在身边。我忘了为自己准备，只为孩子准备了一套红色的内衣和祙子。十二岁孩子并没有流露太多欣喜。在他的认知里，这不过是他新衣当中的一件寻常衣物而已。

转眼，我的第四个本命年又到了。我的孩子也跟我一起迈入他人生的第二个本命年。只是今年我没能说服他穿红祙子和红内衣。于是我也悄悄地为他买了一根红色手绳。中间仅以银色的麦穗点缀，既不夸张，喻意也好。孩子挺喜欢，冬至之后就戴起来。走路手腕摆动间，那根细细的红绳忽隐忽现。古人认为手腕上有生命通道，佩戴手串可以保护和镇邪。我却想着若真有生命通道，那么在它的另一端站着的会是谁呢？会是我的母亲吗？

那天我从箱子里翻出那根母亲买给我的红绳。当时只顾着刚出生的娃，竟没细看。这是一条由无数细绳持续编织的纹理，它们彼此交织、缠绕，富有张力。我在线的交织间，竟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我以为她走了，其实她一直在，时间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将她留下。我将那根红绳跟我买的手串佩戴在一起，莫名心安。

突然又想，我竟从未见母亲在她的本命年，准备一件可以庇佑自己的物品。我竟一直没有想过这件事。大概是在我的意识里，母亲好像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