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才
网站用户
最后一只候鸟
鸟群飞远了，飞远了
横断山的雄关鸟道，新刻上
群鸟飞掠过后影子们拥挤的划痕
唯有一只鸟儿落单在湖面
与鸟群隔着一座绝壁，一个归程
隔着一个春天
它曾经带队穿越森林、江河、沙漠与风暴
飞跃千刃巉崖阴沉沉的黑脸
曾如一粒子弹，射向凶猛的鹞鹰
魔爪下拯救出无助的雏鸟
豪情传给了后生
传给了鸟群的翅膀和羽毛
它们已能驮起云层与气流，驮起
家族种群的命运
但它老了
无力再跃过巅峰的绝壁
再不能回到故乡，回到父母之邦
将彩云之南杜鹃花与山茶花的芬芳
撒落到西伯利亚永冻层的塔松之下
那里葬着亲人的骨殖
它不甘心，作最后一次飞跃
啊，头上的蓝天镶嵌着好多个湖泊
翼下的湖泊荡漾着好多重蓝天
生活多么美好，生命如此豪迈
鸟儿在天地之间纵情飞翔
鸟类的歌声盘旋成气流
上升，上升，直冲云霄
琴弦恰在此时崩断
它定格成缓缓的飘落，飘落
像天上掉下的一个雷
更像山河奏起的一段音符
插在绝壁下的松树顶上
面朝北方站立，大张开翅膀
它最后的形像，让人联想到十字架
联想到救赎，联想到爱
在人间，无法看见鸟类在高处的表情
但我猜想，它瞳仁里装着的
是乡愁
2019.4.26
麻雀的歌唱
窗外的树上
小巢构成最简陋的家
住着一只麻雀
每天清晨，鸟鸣剥开我的睡眠
替我把清晨捡出来
我打开窗子，它也还会
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清晨洒满脆生生的露珠
它每天都飞出去
不知是去找食，还是求偶
却总是形单影只地飞回来
有小鸟飞过，它兴奋欢叫
追过去，飞往远方
但不久又抑郁地归巢
它是一只麻雀
自然界里卑微的小小鸟
孤零零的，无亲无伴
没有鸟儿瞧得上它
但麻雀心里蓄满悲伤
却还不停为别人歌唱
2019.6.22
候鸟
候鸟群，乡愁是航行的罗盘
团结与无畏，才是你们的伊甸园
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甚或不要文字、不排队形
干脆铺天盖地、呼呼啦啦地飞，飞
享受飞翔和暖气流的快感
突破鹞鹰、风暴与绝壁的围堵
千百双翅膀，万千支羽毛
仅仅只是在划动，在鼓风，在翱翔吗
是在搏斗，是在拼命，是在寻求
撕开命运紧锁在喉的铁爪子
在宿命的铜墙中寻找血脉流传的缝隙
它们在飞舞，它们在歌唱
自由的精灵，只听从季节与神的召唤
南迁，向着越冬地的温柔
北归，返回繁殖地的乡愁
年年复始这亿万年的宿命
每度往返，就是一次凤凰涅槃的新生
候鸟群，你提着一个贝加尔湖
来滇池、洱海和拉市海荡漾
带着彩云之南的七彩，去美丽
西伯利亚少女与踢踏舞的眼睛
你还用小巧的羽翅梳理世界
凭着对你的爱与敬畏
你的翅膀能否梳灭世上战火
嘹唳之音，能否
呼唤和平诞生
2019.4.28
虚宁寺的一群麻雀
它们叽叽喳喳，一刻不停
一会儿飞到树上，一会儿蹦到地下
一会儿飘到这棵树上，一会儿跳到那棵树上
寺院每棵树木都有布局，静立不动，静成禅
麻雀钻进禅里，把这部经念一念，又把那部经念一念
领悟一通跳出来，告诉香客
这是哪部经书，那又是哪部经书
它们赶上了好时光，再没人当它们是害鸟
没人用火药枪或弹枪，收缴它们的肌肉
寺院清静之地，更保它们子嗣平安
栖身寺院，生死轮回很寻常
它们为何不投生做人
莫非做一只麻雀，比做一个人幸福
我在某处寄寓，窗外的树上有一只麻雀
飞过一只鸟，它就要追过去，想与人家搭个伴
然后又垂头丧气飞回来，终日在我窗前鸣叫
可我是人，我有做人的俗趣
卸不下它的孤独
而虚宁寺的麻雀成群结队
佛号与经书也不遏制它们发展爱情
就有用不完的力气与快乐
具备了不做人的资本
它们只屑于像一些跳动的墨点，淡淡地
在寺院的素净上，东点一下，西点一下
庄严肃穆的寺院就平添了许多
简简单单的生动，与
博大包容的悲悯
2019.12.20-2020.5.3
白鹭飞往何方
1
那个傍晚时光
我入驻这面含山的小窗
一早推开窗户
就看见你们
白色的精灵在飞翔
——一群鹭鸶
驮着晨光
飞翔
一会儿侧身飞舞
一会儿平行滑翔
一会儿飞过房顶树梢
一会儿飞过草坡山岗
一会儿在天空画着巨大的圆圈
一会儿像一群平行线奔向远方
是飘逸的点
是移动的线
是纯洁至美的生命的赞歌
是永不止息的自然的力量
永不疲倦绝不彷徨
我浑身的血液
刹那间
像这群精灵的翅膀
贲——张——
白鹭牵着我的视线
视线牵着我的心脏
在乡间山野上
飞翔——
飞翔——
飞翔——
2
白鹭来了
黄牛群就跟着来了
牛群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
甩甩尾巴邀请
白鹭跳到牛背上
挠挠痒清理卫生
跳前跳后地蹦跶
黄牛撩开草丛
惊飞的虫子就跳进白鹭的尖嘴壳
黄牛很有成就感
哞哞欢叫
麻雀也就飞来了
喜鹊和画眉也就飞来了
穿黑色礼服的八哥
拖着长长裙子的拖灵
还有好些好些的鸟儿
也飞来了
鸟儿们赛歌赛舞赛衣妆赛脸蛋赛身材
有的还大胆赛交媾（呵呵）
山坡就成了鸟儿们的天堂
3
太阳滑下西山背面
黑夜用它缀满星星的裙子
罩住山岗的时候
白鹭就休息去了
鸟儿们也休息去了
山岗把星星们蜂拥的心事
交给树木
树木就接着鸟儿们的歌声
在夜晚歌唱
桃树李树梨树杏树枣树们在歌唱
松树柏树杉树洋槐树枸儿树苦楝子树们在歌唱
黄桷树皂荚树青杠树核桃树香樟树冬瓜树油桐树梧桐树银杏树们在歌唱
圆润的声音沙哑的声音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声音在歌唱
红色的声音绿色的声音黄色的声音黑白蓝紫的声音在歌唱
甜甜苦苦酸酸咸咸麻麻辣辣的声音在歌唱
每一棵树都纵情歌唱着生命与爱情
每一首歌都在古老的夜里闪着亮光
歌声淌出了山岗和森林起起伏伏的鼾声
枕着星光入眠
不远处的赤水河
就用它银色的涛声
把很久以前
母亲唱的那首充满忧伤与期盼的儿歌
那首年轻清亮带着奶香味的儿歌
轻轻地平展展地
盖在我躁动不安的梦境之上
4
是甚么时候的事呢
白鹭它突然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群精灵般纯白的倩影
再也没有在我的视线里跳荡
山岗森林和天空
一片表情迷茫
白鹭们
就像变了心的恋人
蒸发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白鹭飞走了
黄牛紧跟着走掉了
鸟儿们的音乐会悄悄散场
往日芳草萋萋的山坡
一夜之间披上了枯黄
只有森林还在执着地歌唱
只有赤水河的涛声
推送着母亲久远的儿歌
夜夜点亮我的梦乡
哦已然是冬天啦
白鹭的翅膀
当然要在阳光中煽动
阴冷潮湿的冬天
留不住白鹭的向往
5
白鹭飞往何方
你是否在远方自由地游荡
是在远方的蓝天下
在远方的翠竹梢
还是在远方的小河旁
你是否已经不再飞翔
是中了那罪恶的猎枪
中了鹞鹰猛禽的魔爪
抑或是鸟道上阴险的火光与罗网
你即便是在自由飞翔
又是不是还有一副惊奇的目光
带着欣赏的赞美
带着温柔的祈祷
带着邈远的心思和苍老的浪漫
深情地眺望着你
就像我望着你一样
白鹭你在何方
何方
何方？？？……
6
我们的地球终将转近太阳
春天的脚步也将会悄悄踏响
明年的桃花李花杏花梨花还将开出一树树梦幻
然而白鹭啊
明年
你还回不回来我的故乡
明年
你这远来的精灵
是一身光鲜还是满负创伤
明年
我还在不在你的身影下徜徉
明年
我凝望着你的眼光
是苦难沧桑还是满怀着热望
2017年冬·习水县东枫煤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