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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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冠
戴头盔的人们
是乡村和田野长出来的移动风景
他们循着一条闪着虚光的路径
移植进城市的大街小巷
移植了，就难以返程
他们身后的田园长满了稗子
像堆积木一样，他们为城市
搭建了一堆堆高楼、一滩滩公园
他们每天出入烈日暴雨，黑夜的黑处
和某些城里人斜生着的眼光。他们
土气，不讲究，头盔脏兮兮的也不擦洗
但是城市是他们修建的
城里人是他们的父辈祖辈繁衍的
他们伴随着辛劳，工伤，事故
用大把大把的汗水洗亮城市的窗户
城市本应交给他们更多的文明细节
崭新的建筑物扎根城市后
他们也可能在城市扎根。他们笑呵呵地
告诉远方，站在空巢和荒草里的
亲人啊，城市正在接纳我们。总有
一天，也要把你们变成城里人
明天，我们这片花团锦簇的国土
将游进长假。阅兵，旅游，聚会，休闲
而他们还要扎在大厦最底层的地气中
他们当过农民，侍弄过泥土、化肥
和人畜粪尿，现在当工人（响亮的名字
农民工），又来侍弄油污、沥青、下水道
他们的儿孙能否记住远方
引颈翘望的稗子，一辈子埋头弯腰的
他们，这些戴脏兮兮头盔的人们
都戴着一顶桂冠——奋斗者！
2019.9.30新中国七十华诞前夜
节日里那双忧郁的眼睛
我忘不了那双眼睛
凸现在节日底版上的
忧郁
城市的血液大多来自远方
乡镇，村落，寨子和大风吹拂的旷野
那些优越感偏低但亲情味偏浓的血液
一到阖家团圆的日子
就躁动不安。一滴一滴的血液
要赶在除夕前夜回到远方
到血脉的上游认祖归宗
血液们鼓荡着
澎湃着，拥挤着，推搡着
车子争路，喇叭争路
灯光争路，尾气争路
读过书但没文化的闯红灯的脚步在争路
两滴血液碰撞一下
一年四季的脾气就爆发出来
用优美的方言互相攻击
城市的心脏本来就很脆弱
随时都在失重
随时可能心肌梗塞而瘫痪
就像累得一眨一眨要死不活的黄灯
那可怜的黄灯呐
那双眼睛，从红绿灯下举起来
眼光抚摸到哪里
那里的喧嚣就低头
血液不再沸腾
道路自动敞开
远方的炊烟呼唤出稻米的芬芳
除夕的钟声敲过
路灯醒着，道路睡了
黎明，连灯光也睡了
城市刚刚卧进清冷的长梦
这时，那双眼睛才涂满了忧郁
忧郁的眼睛
她也来自涛声响亮的远方
她瘦弱的肩膀
扛着城市的狂暴与倾斜
她眼角填满忧郁的纹路
通向每一个陌生人回乡的路
唯独通不到自己的家
2018.2.16记录
2018.5.30写成
矮寨大桥诗情
南方的山爱上北方的山
中间横亘着巨大的深渊
枉自守望了亿万年的岁月
始终成全不了这远古的爱恋
南方的山有很多邻居——
湖南贵州重庆，广西云南四川
北方的山有很多亲戚——
苗寨的绣女，溪里桃花鱼，坡上的红杜鹃
深渊割裂了亲情来往
嫁出的闺女再难与娘家团圆
群山封闭了致富的道路
美景美食美女长久冷藏在山间
历史跨进了共和国新时代
蓝图中抛出一根红线
银河边的矮寨大桥横空出世
南山北山在云端紧紧相连
名字低调的古镇站到彩虹上面
吸引全世界的眼光都来参观
深埋的美丽走向了山外
祖先的梦幻终于在今朝实现
旷古绝今的爱情竟然造福一方
南山与北山打心眼里喜欢
历经磨难的爱情是最美丽的诗篇
像佳酿像纯蜜最香最甜
南山天天向北山倾诉柔情
用大桥上昼夜不息的车流，一串，一串……
北山夜夜向南山传送爱意
用山顶夜空明亮的星斗，一闪，一闪……
2018.2.11
天眼为我打开
天开之眼？观天之眼？天赋我眼？
我能看见身外无数无数的星空
空寂的缥缈的无法描述的虚幻的空空之处
那些距离以光年计算的
以亿万光年计算的
生命体啊，你们在哪里？
你们是否存在？你们
是否如同我们一般透明善良幼稚？
是否也像我们一样充满寻找近邻的渴望？
在这里，我是人类一员
我无比无比地自卑
我知道，我只是宇宙间一粒微尘
一粒渺小又渺小的尘土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我能到哪里去
而在这里，我也无比无比地自豪
我是人类，我心怀宇宙，我将探寻宇宙
我将把宇宙握在掌心
而每一颗星球，每一个星系
都将驯服，成为我和战友们驻足畅饮的
驿站
2020.9.13平塘-贵阳
路遥的桃花祭
满眼尽是黄土。一切都是黄土
近处是黄土，远去的是黄土
睡着的是黄土，眺望于山顶的是黄土
凝固的是黄土，流动飞舞的是黄土
汹涌澎湃的是黄土，井里提上来的是黄土
心窝窝里的爱与恨还是黄土
黄土是家，黄土是日子
黄土是宿命
一株桃花，在黄土崖上开放
她寂寞地开放，孤独地开放
她从容地开放，镇定地开放
她无畏无惧地开放，热烈欢快地开放
没有兄弟姐妹
蜂不来，蝶不来
雨水不来，诗人不来
但是雷电要来，沙暴要来
她管自素面朝天
日夜唱着无怨无悔的歌
既为桃花，绽放是她的天职
黄土地黄黄地绵延三千里
她就要照亮三千里
黄土地黄黄地寂寞一万年
她就要娇艳一万年
作家路遥路过，眼泪刷地下来
满眼苍凉的时候，满心沧桑的时候
桃花猛然映入眼里
生命瞬间获得温情
他用一百万滴眼泪，炼成
一百万粒文字的钻石
祭奠平凡世界里这株
活着的桃花
2019.4.9初稿
2023.2.3修改
感恩从上帝那里盗取者
——观电影《万物理论》
他关闭了自己身体的各种功能
关闭了话语、书写与腰腿、手足的自由
关闭了对世界的所有感觉
唯独留住最后一根神经，思想的神经
关闭其他，是为了确保最后这一根神经
能以绝对集中的力量来关注时间
探索宇宙中这个最玄虚的奥秘
就这最后一根神经，以光线的形式
最直接最顽强的形式，插进宇宙存在的核心
七千万册《时间简史》
把遥远星系、黑洞、粒子、反物质之谜
和宇宙的起源与命运、时间空间、相对论
这些古老的命题，像破解魔术般
在人类的亮处一一剖开
而这些奥秘，都是上帝的隐私啊
有如《五精观》《推背图》之类神谕
绝非谁人都可以看见的。他看见了
而且他仅以唯一的最后一根神经
去看见。他的代价太大
他把时间交给世人，而自己像盗火的
普罗米修斯，吊在残疾的最高度上
上帝也很有意思
偷窥他隐私的人，他都会将其严惩
而斯蒂芬·威廉·霍金，以重残之躯
盗走他的隐秘，他反而多给其五十年生命
他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微笑着观看
这个当代的西西弗斯，能把巨石
推到何等的高度；他还要检验
以残躯撑住的一根神经的盗取之路
又能是天堂还是炼狱；而人类
他创造的最高级生灵中的献身者
忍耐的极限与底线又何在
今天，人间所享有的这一切
这一切的美好，都是那些奋不顾身者
从上帝那里盗取来的。他们中的许多人
已经铺在路基下面。我们迎着阳光行进
走过他们身上时，请别踩疼他们的
尸骨。让我们用轻一些、再轻一些的迈步
表达对他们的感恩
2020.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