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小镇上,有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只有一间门面。与城市里的新潮理发店相比,显得有些寒酸。开店的人姓胡,名仲林。他与我是本家,平时我都叫他:二爷。庄上的人一般都尊称他为:胡二爷。
二爷小学毕业后,由于家里太穷,他父亲就让他学个“剃头匠”,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二爷学剪头,他是一心无二用地钻研“顶上功夫”,理个平顶、分头、二道毛子、桃子头外带个小辫子什么的,都有模有样的。
小小理发店,每到岁末年初,生意格外红火的。生意红火的原因,除了他“顶上功夫”过硬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二爷会讲故事。我小时候常缠着二爷,要他讲故事给我听:什么孙二娘开黑店、桃园三结义、七仙女下凡……边听故事,边理发,真是一种享受。故此,店面虽然不大,来理发的客人却络绎不绝。
在“干活大呼隆”的年代,每到农忙的时,二爷就拎着剃头包走村串户,支持农村双抢。
干农活的社员们,看到胡二爷来了,都拢过来要他讲段故事。胡二爷从不拉乔,因为社员群众也需要精神食粮啊!他就讲段故事或笑话舒缓一下社员们的疲劳吧。有时人堆里都是些“过来人”(已婚),胡二爷就大胆地讲些“荤段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大伙儿在兴奋中干活就是有劲儿。
那时候,小镇上还没有用上电,二爷就动脑筋用铁皮做了个长长的烟筒式的“吹风机”。筒底烧炭火时,热风就会沿着烟筒向外冒。这时,他对着顾客的头发吹,加上用烧红的火钳“拉”、“卷”头发,就可以做出大家喜欢的“大包头” 、“飞机头”。如果有顾客落枕或颈项、肩头肌肉僵直时,请胡二爷推拿按摩,身体也会变得舒坦无比。二爷以他高超的手艺、热情的服务、创新的发型赢来了不少回头客。
干理发这个行当,成天站着,双臂悬着,够累的。于是他抽暇锻炼身体,做气功,练拳法:一是为强身健体,二是为防身治痞。 他会武功,但他一直信守不轻易对人出手的原则,许多人也不知道这个“瘦精”的二爷还有功夫哩。
一次,几个痞子在二爷对门饭店里吃饭。酒足饭饱之后,说豆腐里吃出了个死苍蝇,不但不给钱,还出手打人。二爷听到打架声后,挺身而出,三拳两脚,他就把几个小痞子镇住了。小痞子跪地求饶,乖乖结算了饭菜钱。
二爷还有个好习惯,他每天吃完早饭后,都有一段清闲的时间。他就利用这段闲时,骑着三轮车到处溜达。在路上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就去帮一把。
有时,有老人走不动路了,在路边休息,他说:“上车,我捎你一段。”
有时,看到人家拿着笨重的东西赶路很不方便,他说:“搁车上,我送送你。”
有一天,一对老夫妻抬着鸡笼子赶集回家,笼子里装满了鸡,抬着非常吃力。
他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回答说:“我们是柳庄的。”
二爷笑呵呵地说:“搁车上吧,我跟你们顺路。”
老俩口互相望望,不认识二爷。人家显然不放心,两条腿走不过他的三轮车呀,万一跑了呢?
二爷看出他俩的心思,笑笑说:“不然这样,我骑慢点,你们赶着点,我保证把你们送到家。”
果然,二爷不食言,真把人家送到家门口。这哪是什么顺路呀?明明为是了送人家,在路上多骑了半个小时,骑得汗洒洒的。赶到理发店时,店门口已经有几个前来理发的顾客在翘首等候了。二爷笑呵呵地说:“不好意思了,今天多骑了些路程,担搁了大家的理发时间。”
一天,二爷正在理发店里忙活着,一辆气派的银色轿车停在了店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径直向二爷走来,并“扑通”一声跪下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对二爷说:“可找到你了,爸!”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二爷连忙把年轻人拽起来,说:“好孩子,快、快起来!”众人定睛一看,二爷脸上的“沟壑”里,已盛满了泪水。剃头店里的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弄蒙了。
二爷结过婚,二婶娘死于难产。妻子走了之后,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而二爷再也没有娶过第二个女人,那年轻人并非二爷的儿子,为何会叫他爸?二爷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我是知道的。二爷的钱全都给了他的“儿子闺女”——没有钱上学的孩子了,其中,就包括我在内都得到二爷的资助。这一善举,持续了二十余年,资助学生达到一百多人。二爷为了让资助的学生过得好一点,他不但用心攒钱,而且从不乱花钱,也不舍得买一件好衣服。
这个叫他“爸”的个年轻人,就是二爷资助的第一名学生,名叫刘志伟。他上了大学,毕业后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他说:“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胡爸帮我圆了大学梦,没有胡爸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要把胡爸接到家里,我要为他养老送终……”
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衬托着渐深的暮色。胡二爷与他“儿子”一起上了那辆银色的轿车,向云霞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