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节过后,上班族们谈论起回家乡过年的话题,总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有人说,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年味淡了,人情往来也少了。年过半百的我,也觉得过年时心里似乎缺少点什么。然而,每逢春节假期,漫步在家乡的大街小巷,望见熟悉的父老乡亲,听到浓重的乡音,总是让我倍感亲切而温暖,时常想起儿时的过年情景,那记忆深处的时光又浮现在眼前。
我的家乡地处鲁南山区,改革开放前乡村落后物质匮乏,那个年月父老乡亲过着清贫的生活。一年到头,家家户户饭桌上离不开“老三样”:一筐地瓜面的煎饼,一盆地瓜面的热糊糊,一碗辣疙瘩咸菜条。那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们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就能吃上白面的馒头和水饺,还能穿上新衣裳。
一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忙年了。淘麦子、磨白面,挑豆子、泡豆芽,赶年集、备年货,忙不完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紧锣密鼓,催人奋进,让孩子们对新年充满了期待。
淘麦子、磨白面,拉开了忙年的序幕。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母亲从半大甏里掏出贮藏半年之久的小麦,用几盆清水淘洗干净,摊在苇席上晾晒两三天,小麦晒干后,再用自家的石磨磨出面粉。一说过年时能吃上白面的馒头和水饺,我和弟弟妹妹抱着长长的木棍,推起石磨来劲头十足格外卖力。
不一会儿,我们就浑身发热。随着石磨一圈又一圈的转动,堆在石磨上小山似的麦粒钻进磨眼,又从石磨腰间缝隙被吐出来,磨盘上挤碎的麦片露出白心,散发出小麦清淡的香甜味儿。
母亲用箩将磨碎的麦片放在大盆上筛一遍,细细的面粉就洋洋洒洒地散落下来。然后,将筛过的麦片堆上石磨,再磨上一遍,尔后母亲再用箩筛一遍面粉。如此往复,八九次下来,大盆里的白面越积越多,只余下少量的麦麸。最后,母亲把磨好的白面小心冀冀地装进一个小面甏里,同时,也装进了我们的期盼里。
过年用的白面准备好了,母亲又开始挑豆子、泡豆芽。腊月二十前,母亲将挑选好的黄豆绿豆,分别在两个陶盆里用清水浸泡半天,豆子颗粒饱满。然后,滤出清水蒙上一层浸湿的棉白布,盖上锅拍盖,将两个陶盆放进厚厚的麦秸筐里,再塞入两个装热水的盐水瓶子加温,最后覆盖上两层棉被棉衣保暖。在后续的十余天里,每天清早为两个泡豆芽的陶盆滤一遍清水,换一回热水瓶,成了母亲的头等大事。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两盆豆芽一天天慢慢长大,望一眼长得又白又胖弯曲的豆芽菜,煞是让人喜爱。母亲微笑了,一家人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大年的脚步接蹱而来。赶年集、备年货,列入乡亲们的日程安排。一大早,我高兴地跟随父母去赶年集。走在山村的路上,乡亲们匆忙的身影擦肩而过,有的拉着地排车满载货物,有的推着小胶轮车结伴而行,有的挎着篮子、拎着袋子三五成群,从向集市上汇聚。寒冷的北风吹过山路,却吹不散乡亲们赶年集、备年货的热情和期望。
到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父亲单独去乡食品公司摊位前排队买猪肉,我跟在母亲身后提着篮子,母亲打探年货价钱,货比三家,精心选购。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场景散发着浓郁的年味,让人流连忘返。母亲精打细算,买了一些价格实惠的干海带、咸带鱼和耐贮存的土豆、莲藕之类的蔬菜。父亲买到一块带肋条的长条肥膘猪肉,还有三挂红鞭炮和三张大红纸。我们三人手提着年货说着笑着满载而归。
大红纸是用来写春联的,父亲要赶在除夕前请村里的“大笔”先生帮忙书写。直到后来我上五年级时会写毛笔字了,父亲才让我书写自家的春联。虽然我写的字体有些毛糙,但一笔一画认真工整,父亲看了比较满意。从那年起,我家的春联就由我来写了。有的邻居也拿来大红纸让我帮忙写春联。我是来者不拒,过年的前几天,我从早到晚写的不亦乐乎。每当邻居们高兴地拿走写好的春联向我道谢时,我总有一种成就感。
除夕的前两天,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发面、蒸馒头,过油、炸酥菜,都是母亲的拿手戏。蒸出锅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焦黄色的萝卜丸子、藕荚和酥肉酥鱼香味扑鼻,一片片煮熟的紫色海带刚晾晒到院子的衣绳上,炖肉的铁锅里又煮上了黄豆芽。
到了除夕那天,全家人齐上阵,辞旧迎新。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洒扫庭院,擦洗桌椅,房屋门上贴好红色喜庆的新春联,把院落打扮得焕然一新。母亲精心准备年夜饭菜,妹妹给母亲打下手,和面、调馅、包水饺,洗菜、烧火、炒热菜,忙得不可交。
傍晚时分,当热气腾腾的水饺一出锅,站在天井里的两个弟弟拿着长长的竹竿,高高举起那一串红彤彤的鞭炮,我便手持一条燃烧的木棍小心地点燃引线,随着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年夜饭正式开始。咬一口白菜粉条猪肉馅的白面水饺,分享着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那浓郁的年味浸入每个人的心窝,一家人的笑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快乐和幸福。
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手机电脑,孩子们吃完年夜饭,跑出家门与邻居的小伙伴们满街乱逛。有的男孩从裤兜里摸出单个的鞭炮,炫耀地燃放上一个,“砰”的一声响,吓得附近玩游戏捉迷藏的女孩们大声喊叫。随后,小伙伴们又嘻嘻哈哈,乱作一团。直到半夜孩子们听到大人呼喊的乳名,才与同伴们恋恋不舍地分手,各自归家。
大年初一,全家人一大早就起了床。我和弟弟妹妹高兴地换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新衣裳,穿上新棉鞋,打扮得整整齐齐。我家的早饭是白菜粉条的素馅水饺。母亲说,大年初一第一顿饭全家人要吃素馅水饺,吃的越早越好。这样做了,新的一年家里就会肃肃静静没有烦心事。
早饭后,母亲就领着我们给本家长辈们去拜年,满村里跑一上午,我和弟弟妹妹的衣服口袋里都装满了花生、瓜子和糖果,用手摸一下鼓鼓囊囊的口袋心里美滋滋的。走街串巷,随处都会看到父老乡亲熟悉又亲切的笑容,一声声“过年好”,朴实的问候和真诚的祝福传递着邻里百舍的和睦友爱之情。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家兄弟姊妹四人成家立业,相继步入中年,三家在城里安了新家,只有二弟一家还在老家陪伴我们的父母。耄耋之年的父母依恋老家,不愿意进城过年。每逢春节假期,回老家陪父母过年就成为我们家的一大盛事。
今年春节我们兄弟三家相约在老家一起过年,从城里开车带来大包小包的年货,鸡鱼肉蛋、蔬菜水果、米面油和各类生活用品准备的齐全充足,再也不用父母操心备年货了。孩子们都回了家,年迈的父母高兴地一会儿问这个工作怎样,一会儿问那个学习情况,其天伦之乐溢于言表。在他们眼里,过年,有亲人的陪伴就是最大的幸福。
除夕那天晚上,全家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的年夜饭,观赏着精彩的春晚节目,谈论着开心的话题和新年的期望。一家老小团聚,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天天像过年。”
“城里不让燃放烟花鞭炮,空气干净卫生。这样做,好是好,就是听不到一点动静,过年缺少喜庆气儿。”
“还是咱农村过年有年味啊!”
年迈的父母望着可爱的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叨着,他们心里感到十分知足。
随着春晚新年的钟声敲响,爆竹声声,礼花朵朵,响彻整个山村,过年的氛围推向高潮。两个侄儿赶忙跑到天井里燃放2000响的红爆竹和100响的礼花炮。“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和空中绽放的礼花相映生辉,照耀得农家小院格外温馨。
初一上午,我和弟弟、侄儿们结伴给本家的长辈拜年。走在乡村整洁的硬化路上,遇见年轻人陌生的面孔和孩子们好奇的眼神,我顿时心里产生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乡愁之情。我在外地参加工作已四十余年,虽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但平时探望父母来去匆匆,尽管“乡音无改”却也“鬓毛衰”,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又怎么能认识我呀。偶尔碰上几位年长的老人和儿时的伙伴,走到他们跟前热情地打上两声招呼,那浓重的乡音马上又让我倍感亲切又温暖。
快乐的七天年假很快就结束了。离开老家时,父母送我们来到大门口,嘱咐我们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常回老家看看。返回城里,我第一时间打通父母的手机电话,报告了我们安全到家的消息,并许下了过几天再回老家看看的心愿。
走进新时代,我们的国家全面进步,社会全面发展,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现在的过年情景与儿时的过年情景,今昔对比,不可同日而语。但我还是觉得儿时的年夜饭那么香甜可口,童年的故事那么天真浪漫,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么美好可爱。这一切,都缘自于父母的爱和淳朴的家乡情。
亲爱的朋友,当家庭聚会时,长辈们笑眯眯地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过年的趣事吗?”也许你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也许你微微地会心一笑。不过,也许在未来的一天,当你为人父母,开始牵手活泼可爱的孩子时,就会记起自己童年的模样。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处何地,可爱的故乡依然是我们魂牵梦萦的神圣坐标,是我们立足于世的心灵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