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山

在遥远的三原县大程乡，金尧小学宛如一颗明珠，静静镶嵌在这片质朴的土地上。彼时，日光倾洒，为校园勾勒出一幅温暖的画卷，墙面上光影斑驳，似在轻诉岁月的故事。三岁的我，恰似一只欢快的雏鸟，小手紧紧攥着父亲宽厚的大手，心中满是依赖与安心。

校门外，火车道在日光的轻抚下闪烁着银白的光，铁轨像是两条蜿蜒的巨龙，一路向远方伸展，延伸至那神秘未知的天际。火车呼啸而来，尖锐的汽笛声瞬间划破校园往日的宁静，“呜呜”声响彻云霄，那富有节奏感的“咣当咣当”声，仿若大地沉稳有力的心跳。火车头不时向天空吐出灰色的、碗口般粗壮的烟柱，在微风温柔的轻抚下，悠悠然缓缓上升，恰似一条飘逸的黑色丝带，向着云端悠然飘去，直至消失不见。我仰起稚嫩的小脸，眼中满是疑惑，奶声奶气地问父亲：“咋看不见火车冒的青烟了？”父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目光中满是宠溺，轻声说道：“火车冒出的青烟回到了天宫它的家。”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海中已然开始编织起关于天宫的绮丽幻想。就在那一刻，一颗想象的种子悄然埋进我的心田，开启了我对这个广袤世界无尽的好奇与探索之旅。

时光悄然流转，稍大些，我回到了小梁堡。村子北面不远处，一条水渠悠悠流淌，渠水如温婉的女子，静静地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夏日，骄阳似火，日光毫无保留地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有一天，父母在葡萄树下悠闲地纳凉，我如同一只充满好奇心的小兽，凑上前问道：“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相视一笑，眼中满是诙谐，笑着说：“小孩嘛，都是从渠里用笊篱捞出来的。”自那以后，每当瞧见大人扛着铁锨去浇地，我便满怀期待，像个忠诚的卫士，守在渠边，眼睛瞪得溜圆，仔细搜寻小孩的影子。有时，我还会顺手捡起一块瓦片，用力掷向水面，瓦片贴着水面飞速滑行，溅起层层晶莹的涟漪，可除了那清脆的水响，并未听到小孩的丝毫动静。我满心不甘，沿着渠岸一寸一寸地仔细寻找，看着那翻滚不息的浪花，思绪开始天马行空，幻想那粗的浪花是小孩肉嘟嘟的腿，细的浪花是小孩纤细的胳膊。兴奋不已的我，箭步跑回家，将这个“发现”告诉父母，父母听后，忍俊不禁，笑声在小院里久久回荡。这段童年趣事，不仅在我心中种下了对生命起源好奇的种子，更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我善于观察、敢于想象的思维习惯，成为我童年记忆中一抹独特的色彩。

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酷热难耐。父亲要求我睡午觉，我佯装入睡，待他转身离开，便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偷偷溜出家门，朝着村北的水渠一路飞奔而去。沿着渠岸前行，那熟悉的水花欢快地翻滚跳跃，似在热情地向我招手。我迫不及待地褪去衣衫，“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清凉的水瞬间包裹住我的身躯，带走了夏日的燥热。我一边欢快地游动，一边满怀期待地摸索，满心以为能摸到那个神秘的“小孩”。从东到西，我奋力游了几里地，却始终一无所获。正当我游得起劲时，突然听到渠岸上父亲焦急的呼喊声。我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只见父亲手里拿着一条小竹竿，眉头紧锁，满脸都是焦急与担忧。我心中一阵慌乱，乖乖地上岸，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身后，无精打采地往家走。一路上，我满心疑惑：大人为什么能在水渠中用笊篱捞出小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怎么也捞不到呢？这个疑问如同一个神秘的谜团，深深扎根在我心中，也让年少的我初次明白，世间之事，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需要我们不断地探索与思考，才能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

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几年后，父亲担任三原县盐店街小学的校长，八岁的我也踏入了这所校园。校园里，书声琅琅，绿树成荫，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知识的芬芳。开学那天，父亲郑重地叮嘱我：“上学了，就是小学生啦。上课要认真听讲，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按时完成。”我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满是对校园生活的憧憬与期待。因我和父亲住在校内，班主任老师放心地将班里的钥匙交给我，让我负责给同学们开门锁门。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钥匙用绳子串起来，郑重其事地挂在脖子上。父亲看到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夸奖我对同学服务认真。那一刻，我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份责任感，如同星星之火，点燃了我内心深处对责任与担当的认知，也培养了我的服务意识和认真负责的态度。此后的日子里，我始终坚守这份职责，一直坚持到上三年级。

三年级时，我随母亲回到乡下新庄公社的永丰小学。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可我却在课堂上表现欠佳。我自制力差，总是忍不住做小动作，为此没少受到老师的批评。每次我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改正，可没过几天，老毛病又犯了，老师无奈地说我是“三分钟热度”。有一次星期六下午，父亲从县城回来，他一脸严肃地给我出了几道乘法算术题。我满怀信心地做完，拿给父亲看，可结果却错了大半。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他高高扬起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怒火，最终，那只手还是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既委屈又害怕。随后，父亲强压着怒火，把乘法口诀写在一张纸上，严厉地要求我当晚背过。我双手颤抖着捧着纸，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不再让父亲失望。终于，我鼓起勇气，背给父亲听。那一刻，我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欣慰，也深深明白了父亲的严厉背后，是对我寄予的殷切期望，他希望我能在学习上养成刻苦和自律的品质，为未来的人生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三原县新庄二中，我迎来了初中生活，而父亲依旧担任着校长。自那次乘法口诀的严厉教育后，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在初中阶段，我刻苦努力，学习成绩在班上同年级始终名列前茅。父亲亲自给我上政治课，有两次学期终了考试，我的试卷全对，可他却只给我99分。我满心不解，跑去问父亲，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怕你骄傲自满，这一分是让你时刻警醒，学无止境。”还有一次，我和梁跃进犯了错，父亲得知后，严厉地批评了我们俩。他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吓得我当晚不敢回家，在同学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当我还在忐忑不安时，父亲从家里带来母亲做好的衣裳和大白馍。看着父亲略显疲惫的面容，我的心里满是温暖与愧疚。这些经历，让我深刻领悟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的严格要求是为了雕琢我的品德和行为习惯，而他默默给予的关爱与支持，则是我在成长道路上最坚实的后盾，无论遇到多大的风雨，都能让我勇敢前行。

1979年8月，阳光炽热而灿烂，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点燃。父亲和姐姐从三原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我所在的部队。母亲已在我参军半年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们怕我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一直将这个噩耗瞒着我。当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悲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痛不欲生，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他们此次来部队，便是专门为了安慰我这个深陷痛苦深渊的游子。住了几天后，在他们的悉心陪伴与开导下，我的情绪渐渐平复。我请假陪他们游览北京城，第一站便是天安门。远远望去，巍峨的城墙庄严肃穆，白玉石的华表静静伫立，与那猎猎飘扬的红旗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气势恢宏的画面。天安门上那精美的雕画，宛如岁月的诗篇，记录着历史的沧桑与辉煌，成为我们照片中最美的装饰，也定格下了这珍贵的父子姐弟亲情瞬间。

走进人民大会堂，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扑面而来。我深切地感受到国家民主进程的伟大步伐，仿佛能看到无数重大决策在这里诞生的神圣时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对祖国深深的敬意。参观国家纪念馆时，那些珍贵的历史文物静静地陈列在展柜中，它们带着岁月的斑驳痕迹，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每一件都像是一位沉默的老者，在向我们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让人在参观的过程中仿佛穿越时空，与历史进行了一场亲密的对话。

最后，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到毛主席纪念堂。踏入纪念堂内部，整个空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毛主席的雕像栩栩如生，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在凝视着每一个前来瞻仰的人，传递着无尽的力量与希望。我们缓缓走近，怀着最诚挚的敬意，瞻仰毛主席的仪容。他安详地躺在那里，那熟悉的面容勾起人们无限的回忆与敬仰，让我们对这位伟大领袖的感激与缅怀之情油然而生。父亲感慨地说：“这次来京看你，还能瞻仰毛主席遗容，真是值得庆幸。”此外，我们还一同游览了颐和园、香山、八达岭、天坛等景点，每到一处，都拍照留念，这些照片不仅记录了我们的足迹，更承载着满满的亲情与回忆。父亲特别喜欢坐地铁，每次踏上地铁，他的眼中都闪烁着新奇与兴奋的光芒，仿佛在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次北京之行，不仅让我在悲痛中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与力量，更让我对祖国的伟大有了更深切的认识，也让我更加懂得珍惜生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1981年12月底，我从部队复员回到故乡三原，住在东关小学父亲的办公室套间里。一个宁静的中午，阳光透过窗户，洒下一地金黄，为屋内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气息。我和父亲相对而坐，屈膝交谈。父亲微微向前倾身，轻声问我：“你吸烟不？”我有些紧张，不自觉地低下头，小声回答：“吸，烟瘾不大，两三天吸一盒，就是没敢在您面前吸。”父亲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关切，用商量的口气说：“能不吸最好就别吸。”这句话如同一颗温暖的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里，成为父亲对我最后的谆谆告诫。此后，我时刻铭记父亲的话，从2002年元月一日起，我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彻底戒掉了烟，只为不辜负父亲的殷切期望。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父亲再也无法知晓这个消息了。

1984年8月的一天，命运的阴霾突然降临。父亲突发脑溢血，被紧急送往县医院。在那漫长的一周里，我日夜守在病床前，祈祷着奇迹的出现。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父亲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刻，我悲痛欲绝，仿佛心中的一座大山轰然倒塌，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但我知道，父亲从未真正离去，他那慈祥的面容、温暖的笑容，早已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永远陪伴着我。

时光悠悠流转，思念如潺潺的溪流，从未停歇。父亲的爱，如同一盏明灯，照亮我前行的道路；又似一股温暖的力量，激励着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断奋进。无论岁月如何变迁，父亲的教诲与关爱，都将永远是我心中最宝贵的财富，伴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