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塔吊调转了方向,他看到了塔吊正面由黄漆喷成的铁三角,犹如细长的炮口,指向天穹,走到它的侧面遥望,真像一尊人间大炮。
可是并没有炮火出现,塔吊转来转去,将一个又一个长方体状的巨石吊来吊去,这些规则的几何体,像是孩童手上轻巧的积木,积木给孩子带来了玩耍的乐趣,而这些土木建筑给成人带来了栖居的安宁。
老何就是一个塔吊师傅,他对工作的乐趣可能就在于每吊起一块巨石,将它吊到恰当的位置,就是在给自己的孩子带来一块又一块积木。
但是老何的儿子小何已经过了玩积木的年纪,他需要的是更好的教育,优良的生活环境,拿起干净的课本,写上隽秀的名字,在春风下沐浴知识的洗礼,这就更加强了对工作的热爱,以致于让外人不清楚老何是爱工作还是爱儿子,老何对这层关系却是十分清楚,爱工作就是爱儿子,如果不爱儿子又为什么要努力工作,为什么要挣钱。
小何不是老何,他没有老何那么简单的思维,他想的更加多,自打他有记忆起,父亲更像是一个影子,时不时出现又时不时消失,老何出现时总爱抿着小酒,听着小何诵着古诗,听着李白的豪情,杜甫的忧愁,好似遥远处有人在呢喃;老何消失时总像时人间蒸发,如果哪里有大工程,老何会开心地摩挲着手掌,第二天准见不到他人——老何上工地去了。
纵然老何心里是挂念小何的,可是小何还是不懂,毕竟小何拿了人生第一张奖状,老何没有出现,考上重点高中,老何没有出现,至于不久的高考,小何是不抱有什么希望。
上了高三后,生活好像被压成一条细线,这里连着过去,那里连着未来,至于现在,则是记不清的日子,学生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刻,老师更加殚精竭虑,在这白狗苍苍的时光下,试卷与习题轮番而上,成绩和分数揍得学生体无完肤,每每成绩出来,老师们叹息着摇摇头——这次考试算得了什么,高考才是人生的大考。小何每次听完后托着腮,想到高考完后,老师也许又要换说辞了。
同学们这来不及的时间下迎来高考,但是在高考前的几天,小何决定以送饭的名义去见一下老何,老何应该是知道最近要高考的,虽然不知道他来不来,可是走在人生岔路口上,小何还是决定去见见那个如影子的人。
从母亲那里接过打包好的盒饭,小何循着母亲给的地址去找老何了,今天学校允许高三学生回家,小何在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同学,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小何朝着目的地走去。
到了中午,老何总算可以歇一下了,他打开手机,点开了日历,日历上设定日程在6月9日——小何高考完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啊!老何不由得感慨起来,他想到那巴掌大的小家伙,也长得比他高大多了。
电话打断了老何肆意的心绪,手机上显示着儿子来电。老何赶忙接下。
“你在哪。”
“工地上啊。”
“我知道,在工地上的哪个地方,我来给你送饭了。”
“我在塔吊上·,你到工地上一定要戴安全帽知道吗?你到保安室等我,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老何慌忙看向窗外,俯望着工人们像蚂蚁一样,突然他在蚂蚁中看到熟悉的影子,他忙的关掉塔吊,冲出操作室,反手将门关好,敏捷地从塔吊楼梯上下来。
小何早已看到了老何,看到他有着猴子那般敏捷,迅速从塔吊上爬下来,然后冲向自己。
跑到面前时,老何额头上的汗亮晶晶,皮肤黧黑应该是久经日晒,但是老何的精气神还是挺好的,说话声如洪钟。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了。”
“到保安室去,别到工地上晃。”
老何勾着小何向保安室走去,两个人头上的安全帽一黄一红愈发明亮。
之后的事小何记不清了,只记得老何低着头吃饭,说高考完那一天他一定会来。
考试还是挺顺利的,因此小何真心感谢老师们对他的栽培,当笔在试卷上画完最后一个胜利的符号,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让他陷入癫狂的愉悦中,连往日让他厌恶的做试卷的沙沙声,竟也成了贝多芬都谱不出的交响乐,这是中国高考谱写的章曲。
出了考点,夕阳涂红了漆黑的柏油大道,光芒似是从天穹上一泄而下的河水,淌向整座城市,冲出考点的学生们欢呼着,将往日的阴云一扫而空。
小何在人群中寻找老何的身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是,他不会没来吧,小何沮丧的想到,可是小何还不甘心,再次快速扫视着人群,然后感觉后面有人,蓦然回过头,看到老何。
老何今天穿了一件马褂,寓意着马到成功,小何突然觉得老何不再是一个影子,在人群中那么突兀。小何眼睛朦胧走向老何。
老何抱着儿子,眼睛瞟到遥远处有个塔吊——塔吊吊起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