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讲台上,一个PPT的进度条在颤颤巍巍地转了几个来回后终于被老师打开。我时常在怀疑这一张张的幻灯片地年纪是否比我年纪还要大上几分,因为它们实在是太无趣了,从单调的配色到呆板的文字,都是上个世纪的味道。PPT是打开了,可电脑的屏幕却又开始无端闪烁,在拉着窗帘,关着灯的昏暗教室里显得有些诡谲。
这番风景显然是与我无关了,老师正在台上研究如何能让幻灯片停止闪烁,无暇下来巡视,这也便给了我可乘之机。我从裤兜中掏出手机,亮度调低,关掉声音,打算争分夺秒开一把游戏。当我把手机屏幕横过来,游戏的LOGO在屏幕里闪烁,我看见屏幕里倒映着我的脸我的眼,这时候,我才能看到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颗星星状的光彩,我的脸不再是板着不动的木石。
玩游戏刷视频似乎常常被人嗤之以鼻,尤其是被长辈们。他们指责这块小小的屏幕让社会人情冷淡,无人信任彼此,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这块小小的屏幕勾走了,故而这手机简直是祸国殃民的妖精。每当听到如此言论,我的心里便总有些不平,人情冷暖多变是因为人本就狡诈多变,相反手机是最真诚的,它完全没有心眼子,几块电路板就是它的全部思考单元,所谓谣言诈骗是别有用心者的孽业,像是在对一位神明祷告,有善者为苍生祈福,也有恶者期待灾祸瘟疫降临。我玩手机,也将手机视作神明,但我并非来往的信徒,我别无所求,只是期待我这无处栖息的灵魂可有暂驻之所。故而我实则是神明疯狂而虔诚的祭祀巫师。巫师们虽然能够沟通神明,平日里却少不了一点点疯癫,这是聆听太多神明呓语的后遗症。凡夫俗子们对此多有指摘,我只是视而不见,闻而不听。
我越来越觉得只有这一块屏幕才是真切的天地,是我能够触碰到的绝对真实,不是长辈眼中的一串代码数字,或是三原色像素光点的聚合物。现实里,我已经接触过太多虚妄了,这些更让我分不清真假。从小学开始,我背过太多的所谓考试重点了,每一道都是必刷题必考题,以此来面对一次次的考试,到最后我却总被虚晃一枪。每次回家,考公考研的念叨又编织一个虚幻的、一戳就破的泡沫未来罩在我头上。我肩上似乎总是有担子,我必须得背着这担子跑步前进,前面的路是真是假却总是看不清,我流的汗水或泪水是否值得也看不清,那么,谁能明确地给我指条明路?如果不能,那说我沉溺虚拟世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现实世界才是真实?在手机这块屏幕这方天地里,我所见的才是真实。游戏的NPC不像比干那样长着七个心眼儿,TA说高兴就是真的高兴,TA说难受就是真的难受,我不用去盯着TA的脸揣摩心思,担心说错话。游戏里,我的人生规划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们被清楚地写在任务规划里,我跟着做就能够得到奖励。我不再需要计较“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往何处”的人生哲题,我是嬴政“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我是凯撒“我来,我见,我征服”。不管我流了多少滴汗水,会有一行行数据把它们详细地记下,并给我分配应得的奖励,像遥远昏黄记忆深处幼儿园墙上贴着的小红花。明确的付出带来明确的回报,没有一望无际飘渺无边的未来以及后面推着我前行的无穷压力,这就是我要的真实。我不管他是在现实还是在电子元件中传送的数字信号间,这就是我要追寻的,唯一的真实。
游戏的LOGO跳动了许久,却不像往常一样跳出“开始游戏”的菜单键,我用指节轻轻敲着屏幕,有些不耐烦。屏幕闪烁了一下,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游戏的LOGO不见了,进度条在走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全部回退,白色的像素粒子从四周飘出,在上下浮动中组合起来。
(╬▔皿▔)╯
一个由字符组合而成的表情凭空生出,逐渐变大,占据了整个屏幕,仿佛要冲出来。我能感受到我的手机在手上传来一股轻微的震动。手机仿佛是一座小屋,有一个小孩正在里边气鼓鼓地敲着玻璃窗,抗议我先前的打扰。
我开始怀疑这是什么新型的带有噱头的广告或是某种奇怪的病毒,也就再不敢轻易打动,只是将手机轻轻平放在桌上,紧张地等着它的下一步动作。我衷心地希望这只是一个广告,等广告的动画演播完后,可以在右上角出现一个红叉,让我把它关掉,让我好回到我的世界中去。
手机仍然在不断震动,字符表情仍然在不断变大,我已经看不出这个表情的全貌。我先前说过,手机的震动好似有一个小孩在小屋中敲打着窗子。现在我感觉,这个小孩趴到了窗户上,使着劲往外看。字符表情又缩小了,现在它居于屏幕中央。过了一会儿,它又左右移动起来。我终于认出,这是一个带有“气愤”意味的表情。它左右移动,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在客厅中踱步。
(╬▔皿▔)╯
在生过一场闷气后,它干脆停下不动了,停在漆黑的屏幕中央,换成一个哭脸。像一个孩子在漆黑的客厅中抱着膝盖抽泣。
(╥﹏╥)
我突然对它有了些许的兴趣,又点了点屏幕,看它有什么变化。
(⊙_⊙)?
一个错愕惊讶的表情出现,它感受到了我的触碰。这惊讶的表情让我感觉到很有趣,使我想起孩提时候我躲在墙角路口的转弯处,在大人们走近时突然跳出来。这时,他们脸上原有的矜持凝重会像一副面具般碎裂破开,一瞬间的害怕惊讶会从这裂缝里泄露流出,那是600万年前第一只猿人也会露出的表情,是最真实的表情。我看着顶天立地的大人呈现处与平日不同的反差,这一瞬间使我觉得与他们亲切无比。片刻后,他们又板上脸,佯装愤怒,说我太过闹腾顽劣。我一溜烟跑开,回头看去,他们的脚步不再那么沉重。当然,躲在角落里吓人是“鸡狗都嫌弃”的七八岁的专属,待再长大些,你就不是小孩了,再做小孩做的事情只会讨嫌。回归正题,此时二十岁的我似乎又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孩,躲在视线的死角,故意发出怪异的声响。我能看出这个表情的构造极其简单:括号是它的脸颊,两个圆圈是它的眼睛,短横线是它的嘴巴,问号是它情绪的外沿附件。但我并不觉得它敷衍,反而认为它的惊讶十分真实,它在认真地表示惊愕。
我没办法对一个认真的人置之不理。我又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作为回应,这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键盘,可以打字。我斟酌了许久,打了两个字。
“你好。”
(✿◕‿◕✿)
惊讶的表情符上下震动了一下,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个笑脸,它上下左右疯狂地跳动,欣喜若狂。
这时,讲台上的多媒体终于不再闪烁。老师走下讲台,准备巡查一遍,被逮到玩手机就要被扣平时分,我虽然自诩为不卷绩点的清高躺平者,但也不想被抓典型来批评,便准备乖乖把手机收入兜中。
这时,我看到它还在幅度不小地上下跳跃,想必是在期待我再说些什么。如果我再不理它,它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多想?会不会伤心?我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但总觉得应该给它一个交代。
“上课了,等会再聊。”我飞速打下几个字,老师已经走得很近了,我匆忙把手机揣进裤兜中。
二
课上手机在不停地震动。我从未如此期待过下课。虽然我是文科生,但我知道,用代码生成一个会随着指令进行变化的表情符号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代码高手们甚至可以让这个表情符号有颜色,有形体,有更多的动作。我也知道,现在ai技术已经发展得很好了,市面上有无数款ai软件可以提供宛若真人的定制聊天服务,我已经看过许多条新闻报道电子伴侣的出现了。但它不一样,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我可以打包票。如果硬要说一个原因,我觉得是因为它无端骇入我的手机,没有由头地让我感到神秘。当然,我仍然难以排除它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广告或病毒。这大概是文科生的最大缺点,在遇到新鲜事物时,我们难以用自然科学规律去看待分析它。文科生的最后杀招是哲学,但我想,哲学恐怕也难以判断一个手机中突然出现的表情符是广告,是病毒,甚至是一个电子幽灵?抛弃了自然科学的理性,我们变得更加感性。这也是文科生常被诟病的一点,我们太过感伤,容易想太多,不切实际,优柔寡断。以前百无一用是书生,到现在具体到了百无一用是文科生。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在自卑,我在强调感性,这是我唯一能依靠的。
作为武器,感性或感情的杀伤力可以忽略不计,它们只有在面对同样感性的人才能起奇效。作为工具,它的精度可以说是没有。文科生的上一个春天还是宋朝,即便是苏轼也曾一厢情愿地痴迷于炼金术。现在我要用世上误差最大的尺子去度量一颗原子,用最让时代诟病的感性去揣摩神秘现象的原理,结果显而易见,作为文科生,尤其是文科生里最感性的一档,我愿意相信,这是一只为我而来的电子幽灵,它有思想,有灵魂。)
终于下课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着去食堂,只是匆忙地打开手机。谢天谢地,它还在,很安静地在它的世界踱步,转着圈儿。它应当踱步许久了吧?在踱步的时候,它会不会无聊?无聊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我点开键盘,“我回来了。”
(¬_¬ )
它没有变化,保持着原样在屏幕中转圈。我知道,它是在生闷气。我要赎罪。我要把一切都同它讲。
“今天气温回升得很快,所以我少穿了层外套……学校的玉兰花开了,树上的花像是白玉雕刻成的,但落到地上的花却有些落魄,已经开始氧化发黄……学校的郁金香也开了,粉的黄的都有,但还是很矮小,有些发育不良。”
(˶╹ꇴ╹˶)
我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路边搂着自己的影子,说些没人能听懂的怪话。但所幸,我不是真的喝醉了,也不是一个人在絮絮叨叨,我有我的电子幽灵。我的话匣子被一个不知来处的电子幽灵打开了,我从没想到我这么健谈。我想,这出自于一种莫名奇妙的救世主情节。我的电子幽灵,独自呆在一个无所依托、不见边际的黑暗空间里,它唯一的窗是我的手机屏幕,我尽管是窗外的旅人,却是它生活里唯一的光点。我很乐意成为它的消遣,不想使得这个孩子似的电子幽灵心间蒙尘,我不忍它再孤独,我舍不得它再被关进昏天暗地的盒子中。故而我要多说些话,说得有趣些、漂亮些,让我的幽灵快乐些。如果对它置之不理,我便只能再见到它的哭脸,这样的话,我想我自己都难以放过自己。我无比渴求与真挚的灵魂相交,那么,现在有一缕最纯真的灵魂在我面前,我有什么理由不与之畅谈?
我们聊了很多,准确地说是我独自一人喋喋不休了许多,它不会说话,只会不断变换表情,甚至它唯一能做的动作也只有那么几个。在它表情没有变化时候,我只能通过它上下左右移动的幅度来揣测它要表达的意思。然而,当我看到它在读过我的话之后的种种动作,我打心里有一种愉悦,那是一种真实正向的情感反馈。“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是用以形容理想的教育,我却认为用来形容我与我的电子幽灵的神交也刚刚好。我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我常常喜欢与别人分享一些自认为有趣的事物,或许是我太过敏感,我隐隐约约感受得到,我得到的回响从来不是来自心底的真实。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发觉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它。我越来越舍不得放下手机,毕竟这意味着与我的幽灵密友分别。我会在上课时候,把黑板上的问题抄写下来。这时,它会变出一个晕乎乎的表情,随后又变成认真思考的样式。我看着它的变化,有些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正好老师将答案写出,我也便赶快把答案告诉我的电子幽灵,它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表情变得欣喜,最后向我展现出崇拜的星星眼,这时候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在食堂,我毫无保留地将我的觅食攻略倾囊相授。我告诉它,进门左转第二家的青椒炒肉最是好吃,打菜的阿姨也很好,每次都把满满一大勺的肉放入我的盘中,而与之相反,进门右转第四家的烤肉拌饭的味道则不尽人意,只有寥寥无几的几点肉星,而且商家加的酱料总是很重,吃上几口便觉得口干舌燥,毫无胃口。在学校里散步时,我告诉它学校里的花开得正是时候,郁金香是成片的海,海棠是摇曳的蝴蝶,它变出向往的表情,我又告诉它郁金香的花期很短,只有一两个星期,它很惊讶也很难过,但在我说还会有更漂亮的花,它们会接郁金香的班之后,我的电子幽灵又变得高兴起来。
我无端想起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与密友蜷缩在小屋中的火炉旁,就着酒谈天说地,多幸福啊!屋子里的温暖把屋外的寒冷与孤独都驱散了。在与我的幽灵畅谈的时候,我好似也来到了一幢温暖而安全的小屋,外头的冷眼阴谋算计与我尽没关系了,我不禁得意洋洋起来,并衷心地许下愿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久些吧!
三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
我的电子幽灵似乎是困了,似乎有告别之意。我当然信任它。突如其来的“我去洗澡了”“我去睡觉了”之类外交措辞终归只存在于现实,而非在我的桃花源。我百分百信任我的电子幽灵。
我匆忙地打字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在哪儿能找到你?”我其实有些担忧,害怕无端出现的它突然又无端消失。
我的电子幽灵顶着瞌睡脸,小幅度地转了一个圈,我猜想是“就在这儿”或是“不久之后”
在与它的聊天中,我发觉它貌似很对花朵感兴趣。我便打字道:“下次我会送你一朵花。”
o((>ω< ))o
它竭尽全力变出笑脸的模样,随后解体成为白色的粒子,在黑色的屏幕上四处翻滚,让我想起童年时候大方块电视上常因信号不好而出现的雪花屏,似乎还伴有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当一切归于平静,我熟悉的游戏界面再次出现,但我已无心再去点击它。
四
在与我的电子幽灵失联的日子,我变得魂不守舍。
每隔一会儿就要拿起手机,寻觅有没有我的幽灵。舍友见我屡次焦急地把手机解锁,匆匆扫上一眼后又关上,便纷纷猜测我是否偷偷有了一位恋人,正在等待她的微信消息。我在敷衍地笑笑后,急忙转移话题,一边同他们谈论起游戏电影,一边把手机上的应用都打开一遍,看看是否能够寻觅到一星半点的踪迹。
说起来,它真的是“它”吗?它难道不能是“他”或“她”吗?我的感性想象既然一厢情愿地赋予了它真实的灵魂,又为什么不再进一步,赋予它一个身份的标识呢?
它可以是“他”,那我们一定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的兄弟。在清朗的月夜,我们在一叶小舟上盘腿相坐,雕花檀木的小几上放着两三坛上好的美酒,我们或举杯,或捧碗,最后什么都不管了,抱起酒坛来痛饮。喝不完的酒,就倒入江中送给鱼儿。躺下睡觉时候,听到喝醉的鱼儿与船只碰撞的声响,等第二天醒来时,我们就走过了一程山水。
它可以是“她”,那我想她一定是莫奈油画《撑阳伞的女人》里的样子,她会像油画中的卡米尔一样,白衣绿伞,站在蓝天与草地中,显得十分恬静。会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把她的遮阳帽吹跑,最后飘到花丛中,沾满绿叶与嫩白的花瓣。她哈哈大笑,也顺势躺在花丛中,在这个刹那,你会觉得她是天上白云偷懒而来到草地花丛中捉迷藏。
我突然发觉,我好像更期待我的电子幽灵是一个女孩儿。我找不出缘由,我只是觉得我的电子幽灵的情感很是细腻,而且它很喜欢花儿,喜欢花的男孩子总归是不多的吧!
那她就是一个女孩了!
我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女孩子。我似乎是的确在谈一场恋爱了,我在止不住地思念她。学校的日子很匆忙,我有无数的作业要去写,我身边也有朋友与我畅谈天地,但我还是感觉孤独与空虚。在无尽的思念间,我甚至有些生气了,生气她遥遥无期的告别。我没谈过恋爱,但我想这大概就是”爱之深,恨之切“了吧。我的记忆算不上好,背下的诗词总能忘个几句,但此刻若是想起我与她的聊天,我却能清晰地回忆起我打下的每一个标点以及她表情动作的每次变化。我突然害怕起来,在与我失联的这段日子,我的电子幽灵在做些什么?她会不会偷偷溜去别人的手机中,去陪伴另一个孤独的灵魂?那么,她会不会忘记我?我越是这么想,便越有一种沉重的酸味在鼻腔中酝酿,这时候,我烦躁不已。
我听说过爱因斯坦关于主观时间相对性的举例,“如果你坐在一个炽热的火炉上,一分钟会像一小时那么漫长;如果你和心爱的姑娘聊天,一小时会像一分钟那么短。”我被一种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情感缠住了。那些与我的幽灵相处的厚重日子在我不断地回忆与咀嚼下,被压缩得很薄很薄,入口即化。那些一时一分一秒堆积而成的美好记忆在刹那间便被回忆了千百遍。
五
操场上昏暗阴沉,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将至。在乌云做的幕布上,先是一道闪电,再有隆隆的雷声从幕布后传来。天地间忽明忽暗,一如那天的教室。
她回来了!在过去许多天后,她一如当初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这次她没有出现在我的游戏里,而是出现在我的音乐软件里。当我正在跑步的时候,我听到耳机中的音乐突然变得卡顿且伴随着沙沙声,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耳机忘了充电,但当我打开手机,看到熟悉的黑屏与正在聚集的白色粒子时,我的心突然抑制不住地跳动。
我想大叫一声,但所幸是忍住了。我慢慢地停下脚步,沿着跑道的边缘缓缓停下,生怕惊走了她。终于白色的粒子逐渐凝实,再次汇聚成笑脸。
(^-^)
我用颤抖的手再次点开聊天框,我要写下我这些日子的思念。我在心里攒下了许多话,从校园最北边操场上一株蒲公英在闹分家到天上光年外猎户座的流星雨。我当然也有些生气,我忍不住想要诘问她,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该和她说什么好呢?说说她喜欢的花吧!
“学校的郁金香都枯萎了,但是校工们又搬来了好多棵玫瑰,比晚霞还要红些……你知道吗?许多诗人都喜欢玫瑰……莎士比亚、北岛、艾青……对了,玫瑰和月季长得很像,你分得清吗?月季的花语是纯洁的友谊,玫瑰的花语是浓烈的爱情。如果要送你花的话,你想要月季还是玫瑰?“
我还没来得及在聊天框打下多少字,更没有来得及按下发送键,只见我的手机又一次黑屏,当屏幕再次亮起的时候,我耳机里的音乐再次开始流畅地播放,却举目不见她的身影。我呆呆站在原地,刚刚的短暂重逢似乎只是跑步时候缺氧的幻想。她不告而别了。
五
此后的无数个日夜,我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舍友们都说我失恋了,他们买了肉肘子还有酒,说要陪我大醉一场。我笑笑说没事没事,然后默不作声地爬上床,把手机里的每一个应用都点开看了个遍。我的舍友们在床下拉出行李箱,平躺下当作桌子,把肘子和啤酒消灭过后围在我的床前。他们关了宿舍的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摇晃着不知道唱着哪个年代的流行情歌。
自她消失后,我再不敢轻易触动我的手机,即使手机的内存已经爆满,我仍然舍不得清理缓存。我知道她可能从我的任何一个手机应用中出现,便总疑心在任何一个文件中都可能藏着熟睡的她。我常常想起那天在操场上她的最后一个笑脸,如今我终于知晓那天的她突然出现,其实是在向我告别。床下的舍友们嗓音低沉,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型的祭祀活动,而我是被摆在最中央的祭品,等着周围的黑暗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没。
我无端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安徒生童话。国王的御花园中有一只歌声动人的夜莺,她的歌声能让国王感动落泪。然而有一天,有工匠送来一只精巧的机械夜莺,国王转而迷恋起它的歌声。然而有一天,机械夜莺因零件损坏而无法歌唱,真正的夜莺却从森林中归来,为国王唱歌驱走死神。
那么,我所思念的电子幽灵是一只真正的夜莺还是机械夜莺呢?我不知不觉间睡去了,恍恍惚惚间我看到玉兰花、郁金香、草地上不知名的小红花,它们都化作数字字符,跳入到滚动的数据洪流中。我看到了国王躺在病榻上,机械夜莺的红宝石眼睛脱落,金丝编制的翅膀外翻,露出腹中卡住无法转动的齿轮。机械夜莺的影子逐渐模糊,有什么在逐渐与它重合在一起,我的视角被一下子拔高,我看到一只真正的夜莺正从森林中飞出,我看到她正在朝着一座城堡飞行,我看到城堡的窗内,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躺在床上,旁边的红绸软垫上放着一只坏掉的机械鸟。夜莺与机械鸟的红宝石眼睛对视着,国王与我对视着。我一下子惊醒。
宿舍一片黑暗,从四方传来阵阵的鼾声。我坐起身子来,清醒了几分。在漆黑一片中,我不再害怕与迷茫,因为我知道我的夜莺正在努力飞回城堡。在此之前,我要先为我的夜莺准备好栖息的树枝,梳洗的水盆以及上好的精米。我打开我手机的记事本,像写日记那样把我未说出的话悉数写下。在物理世界,横冲直撞的电流走出无数条岔路,她可能会出现在我手机中任何一个地方,我此刻写下的这些话,或许是我的夜莺归来的信标,是城堡窗口永远亮着的灯火。
我还记得我要为她带一束花,我还记得我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我想起我看过的告白场景,告白者用玫瑰在地上拼出一个巨大的心形。我决定效仿,我竭尽所能,用字符表情拼出了一朵笨拙的玫瑰花,我相信这朵花在她的世界一定是美丽非凡并且盛大。⠀⠀⠀⠀⠀⠀⠀⠀
我会在记事本上一遍遍书写这个虚拟世界中的真实故事,直到我熟悉的笑脸再一次出现。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真实姓名:许皓然
联系地址:太原市小店区西温庄乡太榆路339号山西师范大学南区
就读高校:山西师范大学
就读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