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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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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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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

家乡关于挂坟有个前三后四的说法。上坟、挂坟都是指清明扫墓意思,今天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三天了,我本打算今年就不去父母坟地的。

原因有二:一来,主要是妻子去年底突然中风。一场大病把我和儿子都拖得精疲力尽,特别是去年底至今年正月那段时日,为了救人,我们一直奔波于长沙、县城两地,幸好两个地方都有住所,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和医院两头穿梭。在那个艰难时期,问神神不应,告祖祖不灵,一切只能靠自己硬扛。病人如今差不多恢复到可以自理了,我们也好像才从战场上退下来,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想好好安静地息一息。一家人已经四个来月都没去过老家了。

二来,还是缘于儿子一句随意话。清明节那天,我萌生回家挂坟想法,大清早坐在沙发上便对儿子、妻子讲起回家挂坟的事。妻子说她在医院曾梦见过我爸爸,感觉他人突然像轰的一声落了下来。这次颈椎动手术是不是跟这梦有关?我说,自己倒霉,别怪坟怪屋。儿子接上话茬说,今年是双春年,听说不能挂清明,上坟易招鬼。他停了一会,又接着半开玩笑说道:要不,今年就把一次不去挂,看他还保佑不保佑。

我虽然嘴里说不信这个,但心里一下子定了调——今年不去挂坟了。妻子说到做梦的事不由让我忆起父亲出葬的事。根据地方风俗,孝子只能做孝子,内外事情得全交由帮忙的人去办理,所以买棺材也是由帮忙的人买的。我父亲身材高大,而这些帮忙的人因粗心没有考虑到父亲的身材,把棺材买小了,当然还是因我们自己太疏忽,居然棺材买来了好几天,可没谁想到要去检查一下。等到出殡入殓时,尸体由于经水晶棺几天的冰冻已经僵硬无比,而棺材太小怎么也放不下去。出殡的时辰是早就看好的,时间一分一分在过去,这时客人又多,现场一片混乱。我们也乱了方寸,不得已仍任由帮忙的人去想办法——他们便将棺材里塞满石灰和衣物,尸体等于悬放在棺材上面,瓦棺材盖是完全无法盖不上了。幸好之前给瓦棺材外面还另外准备了一个木棺材套,于是就只用了一个木棺材盖盖上,草草出殡了。

说起我父亲,我儿子还真是够资格说那最后几句。父亲因属自然老去,临走那头年,双腿肥肿不能行动。起先我们没有请护工,护理父亲的事全由我儿子在做,连父亲都感动得多次说,我这孙儿对我太好了,只恨自己没什么留给他。

儿子那句“看他保佑不保佑”明显是句打趣话,但细想现实生活中有这想法的人还确有人在。到了农村,你只要去荒山坟地逛一逛,就可以根据每一座坟头的境况基本上能判断出其后人的生活状况如何。凡是坟地干干净净的,逢清明节花树招展、鞭炮满地的,大多其后人情况都不弱,而恰恰那些杂草丛生,甚至从年头到年尾只见一片凄凉的,可想而知这坟要么是无人祭拜了,要么其后人混得十分差劲——活人都生计维艰、厄运连连,哪还有心事顾得上你死人?特别有的人家里一遇上病患灾祸,便怪到祖宗不管事上去——听说有位远亲,他有一年生了一种怪病到处治疗无效,后来找上算命先生测字说是祖坟葬得不好,于是回家把自己奶奶从坟里重新挖出来改葬另外一个地方。据说打开棺材时,尸体栩栩如生,上面还布满一层“紫衣”(这紫衣是地方上风水先生的一种说法,意思是大吉大利的现象)。这就是俗话说的:后人无福,怪坟怪屋。我老屋前不远处的田角有一座老坟,是本队好几户人家的共同爷爷,这几户人家情况都不好,要么是家里男孩都单身,要么生活靠做苦力维持生计。在我的印象中,这坟怕有好几十年没人去打理了。坟上生满竹子,杂草几枯几荣,早已看不到坟头。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国古人早把祭祀上升到国家兴衰的层面,这是《左传》里说的,说明祭奠祖先是多么重要。有个典故“葛伯放而不祀”,葛伯是一小国国君,常年不祭祀祖先。邻国有位国君叫汤,他派人送去牛羊给葛伯用于祭祀,谁知葛伯把牛羊全都吃了,汤问葛,你为什么还不祭祀,葛伯又说没有米饭怎么祭奠。于是汤又派人力去帮葛伯的国家耕作,谁知葛伯对这些耕作的农民强取豪夺。汤拿葛伯实在没办法,最后以“葛伯放而不祀”之罪讨伐并灭其国。看,不祭祀祖先还可以成为被人灭国的罪状。国家如是,人亦如是,连祖庙都不能祭祀了,说明其国祚、家运也行将结束。

我今天回去是有些别的事情要办,不算很重要,把小孙送到学校便出发了。一路上,我有意无意不间断地寻找山边有坟的地方,看人家的坟都插花树没?正如我内心所料,一路走来,凡所见到的坟都插满了花树,心里暗自思忖,今年还是可以挂坟的嘛。有了这些事实论证,心里便彻底否定了儿子说的“双春年不能挂清明”的说法。这一条否定了,挂坟的念头忽如春潮般强烈激荡起来。是啊,水有源,木有根,我也有父母梓桑故土呀!我又非远隔千万里之外,何况我的人生又不比别人差,为什么我不能去祭奠父母?人一遇上大难,怎么就要怪到父母头上?祖先有那么大的能耐睡在地下还能保佑你,那他们都早成仙了。就算他们都成仙了,一代代发下来这么多后人也管不过来啊,那他们得什么都不能干,一年四季专门要为后人在三十六天界里跑关系。

快到老家见一小店门口放了一堆花树,我便上前问多少钱一根?老板说本来卖五元一根,因清明接近尾声了,就十元三根吧。他又问,你还买鞭炮不?我说就来三根,来一挂鞭吧。呵呵,才二十元钱,就解决了为人子孙的一片拳拳之心。到了父母墓地,我插了两根,这才想起:我怎么只买三根?还有爷爷奶奶的坟怎么办?木已成舟,我只能按国家继承法分配了——给父母坟上插两根,留给爷爷奶奶就一根共用吧。心里自宽自解,父母毕竟生养了我嘛。

站在父母坟前我默默无语。什么愿也没有许。我似乎从激流翻滚的江水中,从一场狂风暴雨里才爬到岸边,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我命在天,不由自己。人生就是渡,渡己、渡人、渡后;人不想肩负责任,就要么考虑如何简单活着,既然要复杂,就得承受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祖的责任和苦难,包括今天来挂坟,都是为人子孙的责任……胡思乱想一会,看看时间到了三点,想起细孙五点放学,还得赶回县城接人,于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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