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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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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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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有条沿山路

家乡有条沿山路

文/孙文章

一条沿山路,至今仍然保存完好,就镶嵌在咸丰大路坝谭家坪外面的悬崖上。

这条沿山路,如今看起来虽然并不显眼,但它却承载了一段不寻常的历史,也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令我久久不忘。

小时候,听父亲讲故事,才知道大路坝地名的来历。大路坝地处咸丰西部边缘,距咸丰县城85公里,离四川省(现重庆市)黔江30公里。集镇地处平坝上,从集镇通往山外仅有一条独路。这条独路,穿越曹家坝、孙家坝等几个坝子后,向东进入谭家坪,可达黔江中塘,经县坝、湾塘后可通咸丰县城;向西,由大路坝经张家坝、云家湾,进钢厂、蛇盘溪后,可达水坝、活龙坪;向南可通小南海、两悔坝、板夹溪、十三寨,到后坝。

通往外面的路,除经过少数几个坪坝外,更多地要经过那些地势独特,沟壑纵横的悬崖峭壁。仅从大路坝到蛇盘溪这短短30里路,就留有“三十六道脚不干,还有一道往水里钻”的谚语。意思是说:从大路坝进到蛇盘溪,人们要过三十六道河,要脱掉三十六次鞋子。行人还有一次要经过山体外面有瀑布或者有泉水流出的人工开戳的岩洼洼路。

谭家坪苏麻溪是大路坝通往四川黔江和湖北咸丰的必经之地,这里地势奇特险要。从苏麻溪到中塘15里,两边是陡峭的山峰,中间是蛇形曲折的河谷,从黔江到大路坝所谓的“大路”,在此地,变成了既穿越河谷又绕山而行的曲径小道。每当河里涨大水,行人就过不了河。纵然有胆大之人在涨洪水时冒险涉水过河,但不时就会有被洪水卷走的悲剧发生。要想安全通过这里,人们不得不翻山越岭、绕道而行。

庆幸的是,在这无比险要的地段上,自己从能够记事的那一天起,就看见我家外面的悬崖绝壁上,有一条人工开戳的大栈道。当时自己并不知道是何人、在什么时间里、采用的何种办法戳开的这条道?我时常跟着父亲,往返穿插在这条栈道上,并且还跟父亲一样,称呼这条道路为“沿山路”。

每当我踏上这条沿山路,无不被眼前的一幕幕所震撼:在一座高约300余米的悬崖断壁中间,一条由人工戳成的宽2米、高4米、长约1200米的绝壁栈道就呈现在眼前。进入栈道口,还能看见栈道左上方的崖壁上,留有一个由人工开戳成的呈长方形的小洞,洞口宽1米,长1.2米,洞深约2米,洞口四周还用漂亮整洁的石块镶了边。这个洞,后来自己才知道它叫“山王庙”。

父亲告诉我:这条沿山路,是在解放前,由一个叫罗炳然的大户人家出钱雇用石匠打造出来的。这个罗炳然,是大路坝小南海上面黔江后坝乡打锣坡的人。他还不止修了这条路,还在黔江湾塘至中塘峡口、大路坝云家湾至钢厂至蛇盘溪一带修造了“沿山路”,并在一些溪沟边修建了连接对岸的木制风雨凉桥。因此,罗炳然这个名字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的是一个既修桥又修路、爱行善事的大财主印象。

长大后,我仍然对罗炳然其人恋恋不忘。近日,在黔江走亲戚时,专程去查阅了有关罗炳然的一些资料。终于在1994年10月出版的《黔江县志》上了解到:罗炳然,黔江九龙乡人,祖籍黔江后坝乡(打锣坡),曾任团练局长,县参议员,拥有3000多亩田产,独霸黔江西北,是境内罪大恶极的大地主。罗炳然上成都高等小学堂时,通过同学关系巴结上四川军阀刘湘,毕业时刘委任罗炳然为民间武装组织“黔江义勇军团防队第二区团长”,凭作手里的枪杆,伤天害理,搜刮民财,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修建了大批的庄园,霸占了大量的田地产。民国24年,蒋介石统一川政,派川军入驻黔江后,罗炳然收敛了嚣张气焰。晚年的罗炳然,政治失势,从武攻转向文治,将抵押罚款的田产投资办学(修桥修路),既搪塞上峰,又取悦乡民,俨然成了“社会贤达”。解放战争时期,罗炳然预感末日来临,以“共军探子”为由,杀害过路商客11人,人民政府于1950年11月19日在白石关依法将其枪决。

虽然罗炳然投机取巧,罪恶累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他投资办学,修桥修路,还是给当时大路坝一带的发展带来过一些变化,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他所投资开办的大路坝学堂,中国同盟会会员温朝钟、黄玉山、王克明等数十人就在此念过书;他所打造出的几十条人工石栈道、修建的无数座风雨凉桥,曾惠及了一方百姓,衬托出一片风景。

父亲告诉我,他10岁那年,贺龙率领的红军队伍从活龙坪来到大路坝,将驻守在大路坝的国民党军周化成的一个营打垮后,急行军去攻打黔江县城。红军队伍来到谭家坪,经过我家时,爷爷奶奶主动开门迎接红军。父亲看见红军战士,个个都显得和蔼可亲。有的红军战士,年纪看起来比我父亲也大不了多少,但能说会唱,显得气度不凡,父亲顿生敬意,便主动要求参加红军队伍。红军的负责同志嫌我父亲年纪小,不同意他参加红军,父亲是个倔脾气,一个劲地非要参加不可。他们只好去请示贺龙军长。不一会,贺军长走过来,看了看我的父亲,并用手在我父亲的肩上拍了几下,然后说:小小年纪,就想当红军?我看你的个子还没有枪高!参加我们红军,这当然是个好事情。现在不要急嘛,等你长过枪高了,我就批准你参加红军。虽然现在你还不是红军战士,但是,我今天就要给你安排一个特殊任务,看看你能不能够完成?任务就是:请你去给我们红军战士带一段路,从这里顺利地通过前面的沿山路,到黔江去打国民党反动派。父亲学着红军战士的模样,向贺军长敬了一个手势并不标准的军礼,口中高喊到:保证完成任务!随即带着红军战士立即出发,绕过几条岔道,朝沿山路方向进发。不一会儿功夫,红军战士就来到了沿山路的路口前,父亲正想把“山王庙”的故事讲给红军战士们听,一个红军战士对我父亲说:我们刚才要赶路去黔江,去打白狗子。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就回家好好呆着,等我们从黔江打胜仗回来后,再听你给我们讲“山王庙”的故事,还接你去当红军。

不幸的是,父亲在家门口的沿山路旁,等啊等,等了10余年,不但没有等来红军,却等来了国民党还乡团,就在这段沿山路上,还将自己给抓了壮丁。

据父亲回忆,当年国民党打内战,兵源严重不足,只好在国统区到处抓壮丁。在大路坝,抓壮丁的人常常埋伏在谭家坪外沿山路的路口旁,守株待兔。有一天,我父亲碰巧通过沿山路路口时,一群人冲出来,就把我父亲抓住并绑了起来,送到了国民党的兵营里。

得知父亲被抓壮丁后,爷爷和奶奶心急如焚。奶奶整天站在沿山路上,不停地喊着我父亲的名字,还眼泪婆娑地望着远方,期盼着我父亲能够早点回来。

终于有一天,又站在沿山路上的奶奶,十分惊奇地发现,一个衣衫不整、瘦骨如柴的人正向沿山路走来。奶奶定眼一看,来人正是我的父亲。就在这条沿山路上,母子俩相拥而泣,对着山神庙就是一阵叩拜!感谢山神显灵,把我父亲送回家来。

后来,听父亲讲,原来他是当了国民党的逃兵,逃了两次才跑回来的。

第一次逃跑,是在父亲被抓送进部队后,部队一直在急行军,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回家与父母团聚的打算。40多天后,当他所在的部队开拔来到成都,在一个深夜里,待其他的战士熟睡后,父亲悄悄地爬起来就向外跑。由于成都城市太大,父亲跑出部队宿营区后就迷失了方向。跑了一整夜,待天亮时,才发现自己又跑回到了原来的宿营地,他只好怏怏地返回了原部队。当部队的负责人询问他:半夜里你跑到哪去了,大家都在找你?父亲机灵地回答说:我昨天晚上肚子疼,拉肚子,到处找厕所,出去后迷失了方向,天亮了才找到回来的路。就这样总算敷衍了过去。

第二次逃跑,是他所在的部队开拔出去准备与解放军作战时。当部队经过一个山区地段时,父亲看准行军路外边是几丘冬水田,冬水田外是一片树林,父亲趁其不备,迅速脱掉鞋子后就跳进了冬水田。待路上的士兵在喊“有人逃跑了”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快速通过了那几丘冬水田,钻进了水田外的那片树林里。时值隆冬,部队的其他官兵都不愿脱鞋子下水田去追赶,只好抄起家伙朝树林子一阵猛烈扫射,然后就万事大吉了。父亲逃出部队后,就开始寻找回家的路。一路上,他不停地向当地百姓问路,乞讨着过日子。白天躲藏在隐蔽处休息,晚上就不停地赶路,历尽了艰辛。就这样,历经了40多天后,父亲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关于“山王庙”的来历,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贫苦出生的孩子去给地主家打长工,去照看耕牛。一天,当一头小黄牯来到“山王庙”附近的悬崖边,因贪吃竹叶,小黄牯向前用力过猛,身子向悬崖边倾斜,眼看就要坠入山崖时,看牛的孩子害怕小黄牯坠崖摔死后无法向地主交差,便本能地用自己的双手一把抓住这头小牛的尾巴,然后用力地向后一拉。然而,奇迹出现了,这头小黄牯顺势便被小孩从悬崖边给拉了回来。小牛得救后,小孩便回家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母。消息很快被传开,大家都觉得:如此奇迹的发生,太不可思议,一定是有山神在保佑着大家。于是,由这家主人牵头,村民自愿集资出力,在沿山路路口边的悬崖上,修建了这个“山王庙”。

然而,我至有记忆以来,并没有发现这个“山王庙”显现过什么神灵。不但不显灵,相反,就在这“山王庙”旁,还发生过一件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事情。

记得在1970年的夏天,在沿山路下面的“三丘田”一带,正在举行一个“从四川省黔江县城至大路坝小南海集镇的县乡公路通车庆典”。村民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倾巢而出,涌到了沿山路上,等待观看刚刚修通的公路上、出现从未见过的“怪物”(因为大家都从未看见过汽车,因此,把汽车称之为怪物)。当通车仪式结束后,人们才从刚才的热闹场景中回过神来。

我家有个邻居姓陈,他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陈白树,当年9岁;小儿子陈白林,也才7岁。兄弟俩原本是在山坡上照看自家饲养的生猪,听说山下公路上今天要通汽车,兄弟俩早早地就把家里的生猪赶到山坡上。然后,他们兄弟俩就来到沿山路上看热闹。可是,当兄弟俩在看热闹时,他家的一头架子猪不知不觉地跑到了附近一户农家的油菜地里,把地里的油菜吃了一大片。待兄弟俩看完热闹后,寻找他们所照看的生猪时才发现,因为生猪吃了别人家的油菜后,被这家的主人把这些猪仔给关了起来。弟弟陈白林年纪小,当时还不懂事;可是,哥哥陈白树知道自家的猪已被别人家给关起来后,感觉大事不妙,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于是,他绝望地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把裤腿撕成几大片,打成结,把脖子套起来后,便把自己给挂在了一棵油桐树上。待弟弟陈白林跑回家告诉父母、父母赶到那棵油桐树时,哥哥陈白树早已经断了气。后来,他们的父母也因此而一病不起,弟弟后来变成了孤儿。由于刺激过重,长大后的陈白林,终日显得痴痴呆呆的,如今依然孤身一人,享受着“五保”待遇。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吹到了大路坝。胆大的父亲率先开展了种植业产业结构调整,带领着沿山路一带的村民们,开始大面积种植了“响壳李”。响壳李在大路坝号称水果之王,果实成熟后甜中带酸,品尝起来别有一种味道,且病虫少、果粒大,有卖相。父亲把自己家种植的响壳李采摘下来,挑着响壳李,沿着沿山路去到黔江城里卖,每每都能卖个好价钱。

前不久,在咸丰县高乐山镇白果坝驻村的我,邀约好友山高月小到我的老家大路坝参观时,顺道来到沿山路。

有道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到了沿山路才发现:这里的沿山路,早已经变成了一条没有人行走的被荒弃之路。路坎边,杂草丛生。栈道上,遍地都是山体散落的小石子,许多路段还已经垮塌。但那座“山王庙”,依然高高屹立在路口内侧的石壁上。

返程时,前来为我们送行的三哥对我们说:如今这条沿山路,对于当地的村民来说,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种美好的记忆。它的存在,每每能让我们忆苦思甜,在我们教育子女时,还能够当一回活教材。现在,在沿山路下,通往大路坝小南海的旅游公路历经多番改造,已是变成既宽敞又漂亮的柏油公路。穿过河道的公路,从没有桥梁、到修建了石拱桥、再到如今的钢筋混泥土大桥,换了一茬又一茬。精准扶贫期间,谭家坪的村民,家家户户都种起了响壳李,每到李子花开和果实成熟的季节,观光的游客和生意人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寂静的谭家坪,顷刻间变得热闹起来。这里很多的家庭,通过栽种响壳李,收入过万元乃至几十万元,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小洋房,并把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村民们纷纷开着私家车,把一批批成熟的响壳李,运送到黔江和咸丰城里去卖。自己还与大哥和两个妹妹一起,当起了种植响壳李的义务指导员。两个妹妹家,因种植响壳李,分别送出了2个大学生。自己种植响壳李,不仅修起了宽敞的小洋房,送了一个女儿上大学,还在恩施城里给儿子买了一套商品房。

如今的沿山路,虽然已成为了一条废弃之路,但它却时刻见证着咸丰大路坝大山内外的变迁;也见证了这里的广大村民,通过改革开放、特别是实施精准扶贫后,带给他们的货真价实的实惠;更是期待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即将赋予给自己家乡建设所产生的无穷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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