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峰峦叠嶂,植被葱郁,山川秀美。四季常青树木,漫山遍野,田野庄稼碧绿,更添景色。蛙鸣虫叫,鸟语花香,泥土芬芳袭人,鸡犬之声相闻,粉墙黛瓦,炊烟缭绕。
在巍峨山顶上,或幽深溪涧里,苍松翠柏成林。尖山子与玄天观遥对,日出和日落的太阳光,由上至下或由下至上,缓缓移动于两座森林,树梢的巨大投影,也在山间踟蹰着。恰似时光老人,脚踏广袤大地,一步一寸离去。仙鹤滩一带,古松柏也多,不时栖息白鹤。松鹤相映成趣,倒影在清澈的溪流中,被水波搅得摇摇晃晃,鱼群追逐欢跳。
山腰果树茂盛,橘园星罗棋布。橘树的影子,与劳作的果农一样,上午长,中午短,下午又变长,却渐渐地日薄西山,落土后,消失了。漫长的黑夜结束,东方露出鱼肚白,人们赶紧上坡,旭日升起,又有长影,投射各地。橙黄橘绿时,阳光也金黄,恍若一条金腰带,缠绕着青山绿水。采摘熟果的人影憧憧,欢声笑语也此起彼伏。
房前屋后,竹木环抱。除了桃、李、杏、柚子、核桃之类,更多的是竹林,品种琳琅满目,包括慈竹、斑竹、水竹、苦竹、茨竹、毛竹、紫竹、荆竹、楠竹、寿竹、刺竹、箭竹、桐竹、棕竹、芦竹、方竹、丝竹、白佳竹、凤尾竹、罗汉竹等,枝繁叶密,虬结交错。竹院深深,微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洒下斑驳竹影,斜伸窗外,灵动宁静。
当然,还有其它树影,如桉、杉、榆、槐、柳、桑、千丈、青杠、白杨、枫木、冬青、香樟、苦楝、梧桐、油茶、乌桕、白蜡、棕片、生漆、棓子、木瓜、皂角、油橄榄、黄葛树,间杂主树林中。春夏生机勃勃,绿荫覆盖山地,高大的树冠如伞,可遮风挡雨避暑。河塘边的树枝下,还是垂钓好去处。在光与影的守望中,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过,我对吹木叶尤为好奇。小小的一片竹叶、柳叶、橘叶、桐叶等,柔软适度、厚薄均匀、平整光滑、不老不嫩的新鲜树叶,横放唇下,宛若簧片,轻含嘴里,运气丹田,就能吹奏出美妙音调,高低强弱,抑扬顿挫,喜怒哀乐,各有不同。男女青年以此传情,有的互相挑逗,伴唱土家山歌,最著名的《木叶情歌》:
“大山的木叶烂成堆
只因小郎不会吹
几时吹得木叶叫,哎
只用木叶不用媒……”
云雾绕山,翠影入河,在空旷的原野,大胆直抒胸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哥吹着木叶,妹唱着山歌,一个吹得葵花向阳开,一个唱得蜜蜂绕花飞,配合默契,暗生情愫。护林员是光棍,他听见后,不禁心旌摇荡,萌发醋意,也站在山岗上,放开喉咙歌唱:
“高坡上种荞哪用灰
哥妹相爱哪用媒
要得灰来荞要倒,哎
要得媒来惹是非……”
顿时,一对鸳鸯惊散,山谷沉寂,阿妹羞红了脸,埋头割草,阿哥也不吱声,继续打柴。只有一阵阵松涛回响,一只只白鹤张开翅膀,飞向晴空,山影奔腾,树随风摇曳,鹤翩翩起舞。它俯瞰人世间,又降临湿地里,刚收割的稻麦田,是觅食的好地方。
高粱、玉米等高秆农作物,绝大部分耕种在荒郊野地,生长季形成大片的青纱帐,也是一道美丽迷人的翠影。我和童伴常钻进丛林,潜伏、捉迷藏、抓蛐蛐、撵野兔、捕蛇,有时掰嫩玉米棒子吃,将粗秸秆当甘蔗啃嚼,汁多甜蜜,还用红高粱穗钓青蛙,扯多余叶子喂猪牛羊。
朝阳把人影拉长,从沟这边绵延沟那边,跨越青翠欲滴的松壑,我们都兴高采烈,以为自己长大成人,很快走出穷山沟了。待到暮年,蹒跚在归乡路上,夕阳西下,影子变长,却莫名伤感流泪。故园的周围,翠影依旧在,我不再年少。
长江水一去不回转,光阴似箭催人老,不知不觉两鬓斑白。
昨夜下雨,我还梦见竹林小院,躺在儿时的木床上,也看得到竹影晃动,疑似故人乘风而来。醒后天亮,发觉生活城市森林内,被钢筋混凝土围困着,了无生趣,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