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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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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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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厨房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更何况农村。儿时,每当炊烟缭绕,阖家兴高采烈,也是待客礼遇,慰藉归乡游子。若不热情,冷火秋烟,可想而知。但厨房充满神奇,是烹饪隐秘场所,吃什么有讲究,怎么做有诀窍,外人非请莫入。

自古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煮干饭还是稀饭,也不可大声嚷嚷。有客在,少请示,眼神意会即可,顶多找当家人,耳语两句。客人听见,还假意推辞,不搞特殊化,主人讲客气话,说是家常便饭。一次,家中来客,我负责烧饭,扯着破嗓子,问母亲打多少米,她狠狠瞪我一眼,在暗地里,父亲也搧一耳光,我捂着脸,不敢吭声。

厨房有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交响曲,更有美食饱口福。偶尔,还没开饭,我跑去偷嘴,也被训斥。不过,守在灶膛烧火,趁母亲转身到后门外淘菜之际,悄悄偷吃一小块刚起锅的腊肉,仍是常有的事。她迅即返回,狐疑看着我的油嘴和热菜缺口,自言自语说家里有一只小老鼠,我笑而不语。

在那困难年代,别提腊猪肉,就是化猪油,也难尝一点儿。副食品凭票供应,酱油和白酒散装,各村代销店出售。我读村小时,常在书包上,挂一个玻璃瓶,打酱油或白酒。放学路上,叮里咣啷,响个不停。遇落雨天,滑倒在地,石头碰碎瓶子,无法回家交差,又吓破胆,哭哭啼啼。

厨房紧邻卧室,是一间小偏屋,附带猪圈厕所,最初盖茅草棚,后改建为瓦房。炒菜时,油烟满室香,却呛人。风雨飘摇,屋顶漏水,拿瓷盆接,做饭喂猪,湿漉漉,披蓑衣,戴斗笠,也难免。靠后门有储水池,还用竹木凿槽引水,流水漫灌一口塘,塘外边是冬水田,内面是大片竹林,侧有橘园和菜地,又挨近茅坑,遮挡竹篱笆,鸟语花香,风景绝佳。

塘里栽藕、芋头、芭蕉、魔芋等,排水沟划分出高低干湿不同区域。晓荷绽放时最美,青蛙和蝉叫得欢,竹蛉凑热闹,各种鸟云集。水槽上也有水鸟扑闪,成群结队的,学名白鹡鸰,俗称点水雀,喜欢在水边觅食玩耍。饮水源自溪沟温泉,经过几塝稻田,落暴雨发洪灾,还有鲫鱼冲进水池,平素也放养小鱼,让猫抓捕过一些。

厨房摆设简单,又都必不可少。一排土灶串连,一道弧形靠墙,有的相通,烧一台灶,火蹿两三个孔,每孔安一张锅。饭与猪食分开煮,全部用大小铁锅,后来才流行锑锅。灶台熏腊肉,挂黑铁鼎罐,一般热洗脸洗脚水,也可煮饭炖鸡汤等。稀饭用大铁锅煮,满足大家庭之需。干饭是沥米饭,由木甑子蒸出。蒸扣碗,用竹笼,蒸笼重叠高,搭板凳干活。

补锅和打灶是一项技术活,乡间有游走的手艺人承揽。有的锅补巴不少,经久耐用,多年也舍不得丢。条件好的人家,特别是烧煤的,灶旁还配风箱。一边烧火,一边拉杆,不用竹吹火筒,省力又很卫生。但我家没风箱,不知烧坏多少吹火筒,每顿饭煮下来,烧火佬的脸手沾黑灰,像矿工黑人。烧柴草的,满身草屑。妇女烧灶,常戴草帽,或系头巾。

火塘烤红苕、洋芋等,熟透时喷香,可慰劳疲惫的烧火者,狗闻香而来,哪怕吃剩皮,也争抢不止,甚至没烤熟,便依偎柴堆,眼巴巴守望。柴堆斜对灶门,容易引起火灾,尤其是稻草麦秸玉米秆,落点火星,后患无穷。烧火坐凳,寸步不离,煮饭前从柴屋抱柴禾,不可粗心大意,急时才抱佛脚。我曾目睹左邻右舍小孩,因失火而烧得倾家荡产,家长痛心疾首,四处乞讨度日。

硬柴耐烧,如杂木枯枝、烂树干根须,颇受欢迎。但逢年过节或来客时才烧,冬天也烧木炭,还请客人烤火。青冈木或松柏树疙瘩难得,父亲平时留意,从野外挖回后,晒干劈成柴块堆码屋檐下。他汗流浃背,挥锄挖树疙瘩和持斧头劈柴的身影,我深受感染。彼时,大哥娶媳妇,媒婆带娘家人看人户,夸父亲勤快,母亲也把灶台抹干净,更令人满意。

父亲治家甚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还讲反面故事。他说,从前,有一位懒婆娘,太阳出山了,还在睡懒觉,起床后,头不梳脸不洗,吃完饭,碗筷堆积多时,洗锅浅。一次,丈夫吃不饱饭,责骂她,怎么越煮越少。她指锅,丈夫跑拢一看,锅边脏,只剩锅底一圈。他气极,一把菜刀砍去,她未躲,刀陷入眼屎堆,没伤她。我听了大笑,又若有所思。

当然,我家引以为戒,厨房专置碗柜,大小粗细的碗,洗净摆放整齐。家里人用土料碗,包括海碗,吃面多用,有时端一大碗饭,出门闲聊,蹲院坝边说边吃。青花瓷也有,又叫细料碗,常用于接待客人。调羹亦有优劣之分,碗柜旁挂竹刷、筷子篓、锅铲、瓢勺,地上有陶制泡菜坛,老咸菜和榨菜、萝卜、辣椒、生姜之类腌制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饭厅在厨房隔墙外,正中摆一张八仙桌,四方有一条长板凳。围桌而坐,夜晚点煤油灯,虽然灯影晃动,也皆快乐。农闲蒸馒头包子或煮包面,常在这张柏木桌和面擀面。墙角有石磨、带齿的陶钵,磨豆腐、打粉条,我没少推磨或磨粉,大人更是通宵达旦。有时我添磨,即往磨眼塞料,偷懒打瞌睡,手被磨拐碰疼,推磨者不停,磨盘转得飞快。

最苦的是母亲,起早贪黑,天不亮煮早饭,喂大群猪。圈舍在旁,猪饿得嗷嗷叫,齐拱门栏,试图翻出寻食。她边煮饭边剁猪菜,长年累月,木墩也剁出了凹槽,深浅不一。我们起床吃饭,她喂饱猪,才吃剩菜剩饭,收拾碗筷。清晨,她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家人,我睡在被窝,感觉多么甜蜜。

如今,生养我的父母积劳成疾,离世多年,那简陋不堪的乡间厨房,也不见了。但对半个世纪前的往事,我还记得。这是我长大成人的地方,纵使暮年,也无法从心灵深处抹去。回顾童年,厨房给农家带来的温馨,怎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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