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
老头是个独居几十年的聋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聋的,只知道,从他聋得十分彻底时,我们就已经搬来了,而我也刚刚出生,至少我妈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是从小看到聋子老头从老变得更老的。不知从我几岁起,我老是喜欢观察他,总觉得这个聋子非同寻常,那老头确是根嶙嶙枯木,佝偻折叠,宛若板结的直角,可微风刹过,他也会闭眼凝神,沉醉于风中,我喜欢凤沙沙的曲,世界静音的他又在感受什么?
老树桩周围是条老狗,老头一生只养那一条狗。狗没啥特别,就是平常的黄色的乡村土狗,就是喜欢绕着老头汹涌地吠,再怎么唤醒老树也不能崩出点新芽来吧,毕竟这树还是个聋的,可只要狗在,老头脸上就会洋溢出幸福。
说狗忠诚于人,倒不如说老头忠诚于那狗。我妈嫌弃那条狗,总说那狗总是无由地乱叫,惊扰了这乡村的静,多次想要劝说老头别养那狗了,肢体行为用过,文字也写过,不知老头是不是装不懂,总是“商量”未果,有一次我妈竟然抓狂得破口大骂,骂些极正式又难听的词汇,还好老头听不见,不然真是会委屈难过吧。其实我妈并不知道,狗不是只会乱叫,老头有时会跛行到房顶,凝视着眺望远方,老狗会学着老头的样子,后腿蹲着,前脚立成一双筷子,也向远方静默地望,还真有那登高的意境。
我妈终是放弃了,她读了点书,这样精炼地概括老头:聋了大半生,切断了与时代的带子,成了腐朽守旧的“老东西”,抱残守缺。
老头养狗还有第二重阻碍:他的子女,他的子女破天荒地来一次,我妈说是因为谁也不喜欢和聋子同居。他们来一次,狗就要被声讨一次,说他们养老头就耗费了他们好多的积蓄,还要再养一个“老东西”,或许他们以为,钱才是老头生命的延续。老头死命地抱着狗,好像怕什么东西被夺去,不只是狗,是什么我说不太清。
老头子好可怜,亲眼看着他播放生命最后的老电影,我似乎能读懂他的痛,流言蜚语,世俗槛槛,就算没聋的人也会装聋吧。
养狗真的是老头的犟吗?
我妈总告诚我做人做事要执着,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才是有灵魂有匠心的人,于是她好像毕生都在书本中学习,我期许着她进步的思维给她带来点成就,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老头养狗也养的那么痴迷,那么专注,朝是那狗,夕是那狗,春有那狗,冬有那狗,四季轮回,年年岁岁,千千万万遍,仿佛为那狗雕铸着近乎永恒的生命,也静守着自己那垂暮不凋的年华,这为什么不能受到妈妈的敬仰呢?但我敬佩老头,或许是聋为他撇去了世俗的浮杂,可他在自己世界里沉浸的姿态着实让我心驰神往,看得入迷.
终于,在一个清晨,狗吠了,可这次的叫声不同于以往,这次是极其凄厉的哀嚎,果然世间难有永恒,老头的生命到了头。葬礼简朴,没有锣鼓喧天。我亲眼看见他被抬进棺材板里,他是那么安详地平躺着,我仿佛看见那嘴角微微的笑意,这不是意外之殇,是落叶暮去,自然轮回的普遍韵律。
猝然之间,老狗跳进还未合上的棺材里,像苍老的狼王再一次仰天嚎唱,泣似哀歌,我恍恍惚惚间看见老头的耳抽搐了半分,老狗也躺下了,依偎在老头身上,老头与他终其一生的“事业”共同长眠。
子女整理老头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收音机,看上去没有尘封,还时时擦拭,光洁如新,他们觉得疑惑且讶异。有人怀疑老人是装聋,也有人说老人靠收音机追忆能听的日子。
可是管他那么多呢,像我妈说的,老人不是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因为他一生只养了一条狗。
姓名: 冯习洲
联系地址:北京市昌平区中国政法大学
就读高校:中国政法大学
专业 :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