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看落雪（组诗）

雪地上的影子

骑在马上，回望山那边的小村

大雪茫茫，没有一个脚印

只有我和马的影子

落日下的故乡

像一首蓝白相间的咏叹调

哼唱着断崖式的空旷

曾在脚下这条大河

为父亲搓过嶙峋的背

粗糙的手感，像摸到了一棵老榆树

此刻，浪花和往事已冻结

成了一座冰雪搭建的桥

我和马都放下了时间的蹄子

在天黑之前，要用落日的投影

为故土留下一幅冻僵的岩画

一群麻雀落在雪地上

落下又飞起

在蓝天和雪地之间

像一群衣衫褴褛的拾荒者

越来越不怕路人

觉得他们每天都匆匆忙忙

与它们没有什么两样

即使非得飞起来

也不会挪动多远

把路让出来，只是在秉承祖训

它们一直喜欢争吵

就像那些咯咯唧唧的夫妻

都是为了三瓜俩枣，鸡毛蒜皮

争吵了几万年，还是离不开人间烟火

离不开父辈守望的雪地

每天都像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在白色的棋盘上，和自己的命运对弈

路灯下看落雪

时间飘飘渺渺

往事纷纷扬扬

路灯下看落雪的人

看湿了自己，看白了夜色

如果没有路灯

我们还不知道落雪是怎样

把人间刷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知道，雪匆匆忙忙

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从容而雅致

它们一定是上天的文字

我们一时还无法破译

它们一定是宇宙的家书

我们读了一遍又一遍

还没有读懂上苍的叮嘱

六角形，六六大顺，洁白的祝福

只有冬天能完成这次递送

我们没有不辜负雨，也不能辜负雪

来吧，此次，不能白来

此生，不能白过

探访一座湖

湖面浩大，冰层和白雪

密封了一坛老酒，还在发酵着

夏日的荷香，情人的私语

曾抛洒笑声，喂养过

它的绿头野鸭，长满鳞片的黄昏

一轮沉入湖底的落日

此刻，香蒲已成枯草，鸟儿

婉转的歌唱，小花小草清丽的舞姿

都已成为记忆深处的风景

就像曾经年轻的我们

那些挥霍不尽的美好年华

走向一面雪做的镜子

湖岸是一圈芦苇的金边

雪地上，刻写着爬犁的辙印

狐狸和野兔的行踪，野鸡的留言

雪白得像白天鹅的绒毛，蒲公英的降落伞

走上去，被白映照的一颗心

愈发洁净，风丝绸般擦拭着柔软的折痕

阳光流淌进芦苇的脉管

向大地渗入，像在为苍凉输液

我们拉着爬犁，偶尔停止奔跑

躺进茫茫的雪野，勾勒出一个个“大”字

午夜的足音震颤人心

已是午夜，我用键盘

敲打着繁星，残月

路人用脚步敲打着雪地冰天

加班的女儿，下夜班的邻居

恋爱中的姑娘，拎着饭盒

从医院归来的孝子

刚刚，他们还是黑夜的一部分

从各自的角落走来，穿过的寒流

如一条隧道，冷峻嶙峋，还没来得及弥合

等待的灯光，翘盼的眼神

小火蒸煮的母爱，从锅里端出来

热腾腾的幽香，还有点烫嘴

女儿慢慢咀嚼着一天的忙碌

我们也慢慢享用这恬静的时光

所有的语言都成了打扰

窗外，还有人陆续经过

生活并不像阳光下的风景

偶尔也会用疼，让一个母亲泪眼婆娑

暖 雪

车站外，雪还是没能忍住

重逢的惊喜，一片片落在

路灯，松枝和接站人的脸上

雪落在拥抱里，有的成了

眼底的堰塞湖，有的折叠成鬓角

白皑皑的岁月

我们决定一路徒步

丈量这场雪，丈量故乡的守望

恍惚间，兄弟姐妹都老了

老成了父母曾经的样子

而步态轻盈，还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远远的阳台上

父母已经站成了两棵古松

佝偻的剪影，正修剪着嶙峋的夜色

我们飞一样，登上楼梯

雪还跟在身后，纷纷

扬扬，像一颗颗孝心抖落的花瓣

冬天的芦苇

冬天的芦苇

把一座湖围成了雪月亮

围成了一张摊晒往事的白纸

它们脱下翠绿，又穿上金黄

那些紫色的穗子，也变成了

天鹅绒一样的花絮，偶尔振翅

靠近，闻闻，阳光的味道

扑面而来，渗入灵魂的边角

此刻，它们停止了摇曳

比时间还要柔软温顺

金灿灿的词语，在叶片上反光

像在默诵古老的箴言

它们并不孤独，过得清净而优雅

就像那些喜欢独处的人

看起来是一片荒芜

心里却拱动着你看不见的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