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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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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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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也是城

这是我最为乏味的一次出游,像是被人逼着。尽管我头天夜里就作好了少穿点、用平常心去对待的心理准备,可从校场口地铁站一走出来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憋闷、浑身乏力。

其实我并没有累,而是解放碑的人山人海和鳞次栉比的毫无半点空旷余地的摩天大楼让我憋闷乏力。

解放碑我是知道的,是“山城”里面的城。如端坐在深闺里柔弱无骨的淑女,媚态万千,你非得七转八弯用劲扒开了迷雾方可。她从历史的苦难中被解放出来,如今又融入到人民的历史丰碑里。前年去了趟东京,云遮雾绕,终年不见太阳。那里的人都在半天高的云层里办公。天上地下,两个不同的世界。吃过几天日本料理后就回来了,没留什么好印象。既然是山城,那山的占比就一定很大,土地就一定很稀缺,于是人们就向高空寻求发展。与其说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在与山比高,还不如说它们本身就是一座座山峰。据统计,重庆200米以上的高楼有58座,遥遥领先于国内其他城市。来福士广场建在解放碑旁的朝天门,高354.5米,雄居重庆第一。大楼呈弯曲状向上攀伸,如仙女长袖挥舞,“朝天杨帆”之寓意。大楼由8座塔楼和若干裙楼组成。与世界第一雾都伦敦一样,人都住在天上。我头次上楼,还没登顶,腿就软了,迈不开步,更不敢俯视,生怕一个不当心脚就踏进云层里去。早在万千年前,这里的人早早就被按排在缙云、中梁、铜锣、明月四座顶天而立的山脉中,垦荒筑城,妥妥当当,与自然相融,与云雾相伴。他们不厌其烦地屐履重山,察天高,观地厚,孕育出“行千里,致广大”的如荀子口中所说的“登高之博见”这样一座雄壮的城市。长江、嘉陵江、乌江、綦江是这四座山脉飘落的裙带,它们以毫不遮掩的温柔姿态滋润着这山这人这城。“雾都”是城,“山城”也是城。这里的男人们爽朗、豁达,随随便便走出来一个不但能一口气喝下三五碗白酒,更能在酒后肩扛几十斤长江捻鱼踏水过江。这里的女人勤劳、节俭,千娇百媚胜西施,早就有“天下美女出重庆”的定论。

一个有水有雾的地方可以不必有山,但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必得有雾。从这个意义上说,重庆被称作“山城”乃是名至实归,比“江城”、“渝州”、“雾都”之称都要来得更贴切更有实际意义。一幢幢精致的摩天大楼都用力伸长了头颅似是要将这群山戳破,明亮的解放碑标识已完全被这些摩天大楼包裹。她们像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少妇,边摇肢露腰卖萌,边将大楼啦、小吃啦、路道啦整合在一起,尽可能多地把活儿做得仔细漂亮。对每天前来瞻仰她的人,她先是以摩天大楼展示她的窈窕身段,再以舒适的小吃鲜香作勾引,试图留下到达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次都像是在展示一场盛大的告别式。她这是要出嫁吗?可我根本就看不出有谁要迎娶她的意思。每天人是一茬接一茬地来,又一茬接一茬地回。他们就是一群从四面八方闻着香味涌来的嫖客,到来后找准各自喜爱的方向肆无忌禅地发泄一通,乱吃一通,留下一些碎银就走。看着她在风雨中与那群嫖客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地拜天地,我的心就疼得要死。

平心而论,在山里面筑城自然就高低弯曲似迷宫。因特殊的地理环境,“山城”向来就有“九开八闭十七门”之说,外来之敌多半难以侵入。就连来自相邻的成都客也不敢贸然私下开车进城,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在山宫里找不到北。若非高低奇特保境安宁又何须边开边闭且又留下这许多的门洞?当年,若不是张松献图,任凭诸葛亮是军师也难以破关入川。日本人携2000吨炸弹终也未能炸开山城这有开有闭的十七门。我想,除了人的因素更多的则是山体作了掩护。

历经千年打磨,“山城”终于在其中心修造出解放碑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平地,摩天大楼跟着就来,哪怕以牺牲城市应有的公园空地为代价。不过这样也好,重庆有的是堡堡坎坎,门门洞洞,哪儿都能歇脚摆龙阵,整个“山城”就像是一整个公园,想去哪就去哪,想坐哪就坐哪,反倒是公园的狭隘阻挡了人们的自由。现在社会繁荣稳定,这许多边开边闭的门洞就成了历史长河里人们的谈资,无需认真。

我朝校场口“重庆大轰炸遗址“穿插,可散满解放碑四街十八巷里的小吃气味又让我驻足。仿佛这解放碑从来就是一个吃货呆的地方,总是让人唾唌连连。叫得出名的和想得到的这里有,叫不出名的和想不到的这里也有。像陈昌银麻花、重庆小面、烤五花肉、火排骨、油条包麻糍等,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和好吃的。可山城的小姐姐们却偏要踮起脚尖排队去买我所不知道的豆腐鲜奶茶、芝士棒、酸奶烧仙草、玫瑰糍粑冰粉等,让我这个外来者也跟着探头探脑。酸奶烧仙草像鸡尾酒,在调酒师的调配下,你要什么口味就给你什么口味,是小姐姐们的最爱。这边买下吃着又跑到那边去排队,像是吃不够似的。你若伸头去看,她们会主动把手上的小吃伸到你面前,意思是说可好吃啦。说解放碑囊括了天下小吃有点夸大,但说它是荟萃了重庆乃至整个大西南地区的小吃精悴却一点也不为过。假如说通往一幅画的本质与内涵是画面上的某个点,那么,这位跑来跑去的小姐姐就是解放碑或“山城”这一巨幅画作上的魂。

事实上,解放碑的四街十八巷里最多的还要算火锅,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家,耀眼夺目。像个发骚的荡妇,边向路人抛媚边不停地拿与人一样大的招牌在人群前摇晃。但我对她却是不屑一顾,甚至都不拿正眼瞧一下。因为山城的火锅我已吃的太多、写的也太多了。从单人锅到双人锅,从鸳鸯锅到多格锅,从海鲜到牛羊肉,从挥汗如雨的夏季到冰雪(现在城里已无冰雪)覆盖的隆冬,从“山城”到“榕城”,每一天、每一地都没离开过火锅。火锅的麻、辣、鲜、香一直陪伴着我,偶尔回一趟江南的老家,也总是责怪他们做菜时不放辣椒不放麻,虽然他们认为已为我放了很多的辣椒。这么些年下来,火锅不但处心积虑地改变着我的口味,还改变着我这个人。你说,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下,我还再会去理睬解放碑的火锅?

对于外来者,“山城”人总能以诚相待、友爱良善。哪怕你去吃一碗小面都非得将你问清楚了才肯下锅,吃不吃辣?浓辣、中辣还是微辣?当你告诉他你是从江南来不吃辣时,他也会放些麻(花椒)进去,说是在“山城”利于除湿。“效心,麻过之后是醇香。”有诱导之意。价格从不欺生,从不因为你是来自江南外地而多收你一块。若是你再问个路,“山城”人非得仔仔细细给你讲明白了不可,生怕你一不小心就走丢了似的,只差没有直接带你去,热切似亲人。

我无暇小吃,穿过四街十八巷,径直来到校场口“重庆大轰炸”遗址,想从画面上再一次感受抗战时重庆数百万人惨绝人寰的呼救声和啼哭。可惜,政府在重新维修,不让进。说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更好更真实地全面记住日本侵略者的暴行,记住当下的和平来之不易。“重庆大轰炸”直接伤亡人数近4万,历时之久规模之大为世所罕见。其中校场口隧道那场大轰炸,一次性就伤亡上万人。我心生悲怮,彳亍在遗址门口久久不忍离去。都说,历经劫难疼痛后,会使邪恶之辈愈加邪恶,良善之人愈加良善。我终于明白山城人的正直憨厚、友爱良善,多半是来自这场撕心裂肺的大轰炸。

或许是大轰炸的惨烈让我压抑,或许是撞鼻的摩天大楼让我憋闷,又抑或,是满街飘荡的小吃气味让我眩晕。总之,我浑身乏力,气喘连连。良善的山城人说我还没适应“山城”。也许是吧,但我却一心只想我马上逃离这四街十八巷,去寻找一个空旷之地来舒缓一下自己的身心。

依着山城人的指点,我穿过解放碑,上天桥过马路,来到“九开八闭十七门”之一的洪崖洞入口处。入口处就设在大马路旁。出示渝康码后,随即与游客同进电梯一路下行。

让人惊奇的是,我明明是从大马路旁的入口处进的电梯,并一路下行,可走出电梯时看到的依然还是一成不变大马路,像是压根就没下来。难道是我的眩晕带来的恍惚?在似是而非的懵懂中,我回头张望。原来,电梯竟是从山头的峭壁间直接下到了山脚,山头上的马路已变成了山脚下的马路。像孙猴子上天入地穿越了一回。山脚马路正前方是波澜壮阔的嘉陵江和雄锯于嘉陵江之上的千厮门大桥。大桥底下气笛声声,游船穿梭;桥面上你来我往,车轮滚滚;一根根斜钢索如破空而来的感叹号分列于千厮门大桥的桥塔两旁。极目远眺,长江、嘉陵江在朝天门大桥(长江大桥)汇集,一清一黄二水(山城人称“双夹水”)浩浩荡荡,一路奔北。我顿觉心旷神怡,眩晕和乏力顿消。

洪崖洞旧时称洪崖门,是山城十七门中的闭门。因门内有洞,洞在百丈崖壁之上,位置独特,地势险要,有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古就无有破此门而入者。山下嘉陵江洪涛振天,遂改称洪崖洞。虽是闭门,但嘉陵江两岸的人若想要进城,则是畅通无阻,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们在城里喝好酒又让店家煮了碗抄手随手捧着,穿过闭门,再憋一口气提起双脚就能从嘉陵江上踏水回家,回到家中手里的这碗抄手还是热的。这里所以设闭门,就是为了抵御入侵者,哪怕是日本鬼子的飞机炸弹也无法撼动这条生命之门。

在洪崖洞,最勾人眼球的还是两边的吊脚楼。所谓吊脚楼就是建于崖壁之上的楼房。它一反平原沿海一带建楼靠坚固墙脚、柱脚为建造之法,自顾自地别出心裁专在垂直的崖壁上建楼。他们以凿石为基点,将三面楼脚悬空吊起,再配以横梁榫卯,也不管朝向。远看似空中楼阁,但却稳固牢实。家家户户的吊脚楼门前都挂着红灯笼,那是为了照亮山区赶脚晚归的人指路。在西南山区“地无三尺平”的恶劣环境下,这也是先辈们被逼无奈想出来的生存之法。虽是简陋,但却凝聚了先辈们无穷的智慧、勇气和力量。我在西南地区见过不少的吊脚楼,唯独这里的吊脚楼最奇、最险,最让人荡气回肠。三国时,诸葛亮领兵入川后,针对西南蜀地,也曾力推吊脚楼。他的高科技“木牛流马”也曾得益于吊脚楼的启发而自如行走于蜀地山坡。“大轰炸”时期,吊脚楼更是发挥出重要作用。那时,鬼子的飞机都是从瞿塘峡贴着江面而来,飞到山城上空扔完炸弹后再从瞿塘峡飞回。洪崖洞两边的吊脚楼能最先看到。鬼子飞机来时,洪崖洞即刻就在吊脚楼上挂起红灯笼以示报警,飞机走后就挂绿灯笼以示警报解除。洪崖洞吊脚楼为生存而造,为御敌而建。它为当年减少山城人生命财产损失起到过不可或缺的作用。

在洪崖洞边上,我看到几个山城老太太在抓拍吊脚楼。我问她们为什么,她们说留个念想,以后就没有了。是她们寿终正寝没有了还是以后再也不会有吊脚楼了?我不得知,也不敢问。但我想,她们这一辈人是肯定建过吊脚楼或住过吊脚楼,有难以割舍的情结在里面。就像远离故土的游子难以割舍故乡的老房子一样。吊脚楼没有审遗吗?我纳闷。老太太们见我来自东海之滨,随即感叹,纷纷跟我说她们年轻时也曾到过东海看过日出,大海才是她们向往的地方。然后又告诉我说洪崖洞最美是在晚上的夜景,到时万灯齐放犹同不夜城。你若站在嘉陵江游船上看洪崖洞,如入天宫一般,分不清是在嘉陵江上还在天宫上。也是,有灯就有人,有万灯齐放,就有万人观赏。

过洪崖洞天桥便是嘉陵江护江大堤。江风拂面,一身轻松。回看这座山城,见她端坐着向我挥手,那姿式妩媚、亮丽。这时,我想到了宋代赵鼎的“烟雨满江风细,目送孤鸿千里”的诗句。护江大堤上黄桷树迎风舞蹈,一颗颗饱满的黄桷花蕾在涌动的春风里将次第开放。然后再一场“半入暮春半江秋”的黄桷花雨美景。

我卸去一身疲惫,向朝天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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