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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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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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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亲的离世,我一直心怀愧疚。

几年来,这种愧疚、不安、自责并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特别是想到身处老年的的他,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无奈无助,痛苦,遗憾地离开人世时,我揪心的难受。我愧对父亲!

父亲七岁那年,不满三十岁的奶奶的离开,让父亲成了孤儿,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了部队。淮海战役即将结束时(1948底),父亲负了重伤,在当地一家老乡家养伤。淮海战役结束后,部队开往大西南,父亲不想拖累人家,便拖着受伤的腿,回到了自已的家乡。

父亲言语很少,从我记事起,印象中的父亲一天也难得说几句话。他不识字,也从不给你讲什么大道理,天天就是埋头干活。大集体时,乡下人能自已做主的就是养几只鸡。鸡是早起早宿的动物,每天天不亮就“咯咯咯”,“嘎嘎嘎”地满院子乱跑乱叫,急不耐地等着你给它喂食。每天清早,起床最早的便是父亲。天不亮他就忙碌起来: 喂食,铲鸡屎,打扫院子……每天我们起床出屋,鸡早已跑的无影无踪,院子里干干净净,父亲也早就上工去了。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清晨,坐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听鸟儿和鸣,任晨风抚摸,那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

我家独住村头北边的场面子上,场面子,是生产队夏秋打粮食的地方,是个很开阔的场地。生产队里的仓库在场面子东侧,和我家只隔了一个三尺来高的泥巴墙。每年夏秋两季,队里的那些壮劳力们,把新打下来粮食,一布袋,一布袋,一趟又一趟,往往返返地入了仓。那些年,仓库虽然是装的满满的,可分到各家各户的口粮,还是不富裕,家家户户还是靠红薯,红薯干,玉米,高粱,黄豆等这些粗粮过日子。细粮(小麦面)只能是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时才吃得上。在我的记忆中,生产队的粮仓是没有人看管的,但也没听说过有人偷粮食。记得麦收过后粮食入仓的那天晚上,我家正在喝汤(吃晚饭),二哥扛着一袋子麦子进了屋,他放下那袋麦子,和父亲说了句什么,就匆匆地走了。这是二哥趁人不注意顺拐过来的,二哥出去没多大会,父亲便把那袋麦子扛进了仓库。麦收过后的小麦,秋收过后的芝麻黄豆,那些年,已记不得有多少次这样的扛进扛出。父亲从来也不说什么,我们也没想着问。后来,听母亲说:“这是你二哥记着你大的好,又没什么报答的……”

二哥是三大爷家的二儿子,人长的不好看。因为眼睛太小了,常被人开玩说,“他的眼睛是用秫杆蔑子利了一道缝,睁不睁眼一个样。” 姑奶奶给二哥说门亲事,到相亲那天,家里人怕女方家相不中二哥,便让前院邻家哥哥替他去相的亲。可等二嫂过了门,人倒换了,眉清目秀,敞敞亮亮的二嫂怎能忍下这口气!过门那天晚上闹过洞房后,她逮个机会就跑了。没想到刚刚翻过村东头河对岸的堤子,就被一群毛头小子堵了回来。一向“威严”的大哥,就气冲冲地命人拿绳子把二嫂梆起来,准备吊起来用鞭子抽打。鞭子,当然是犁地,赶车时,专门“侍候”那些不听话的牲口用的牛皮鞭子。怒火冲天的大哥一边喊着“吊起来”,随即就转身去拿挂在灶屋前墙上的皮鞭。父亲跟着二哥一路跑着过来了,这是二哥怕二嫂挨打,着急忙慌地叫了父亲。和二哥一路小跑的父亲隔着院墙就急促地喊,“不能打人!” 说着,父亲就赶到跟前,他叫大嫂给二嫂解开绳子,把二嫂扶到里屋劝说……

几十年过去了,二哥和二嫂虽然也曾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但早已是儿孙绕膝,安享着当下的美好生活。

老实巴交的父亲,虽不曾给我们讲什么道理,但这也许是身教胜过言教吧。

那时候,我们家负责给队的牲口磨料,还兼管着生产队里外来客人的饭。大集体时牲口很金贵,因为队里几百亩地全靠这些骡子,马,牛耕地,拉车。哪怕是人不吃,也要保证牲口的草料,这些草料都是上好的黄豆,炒香磨成粗料,添加到草上。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家里一个黄豆籽也没有,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从来不摸一个。我们习以为常,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即使刚炒的喷香的黄豆就在面前,也决不伸手捏一个往嘴里放。让我印象深刻是,公社的大拖拉机夜晚派到我们队耕地,晚上加班耕地是要加餐的。下午放学回家,生产队已派人把肉菜买了回来,母亲和姐姐在灶屋忙碌着,我只好坐在院子里的墩子上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矇眬中一阵浓郁的香气直面扑了过来,可最终也未能吃到一片诱人的肥肉膘子。吃饭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院子里也安静了下来,父亲叮叮当当收拾锅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是那么的响亮。他这是把剩下的饭菜,白面馍收拾好,送到地头,给那些打杂的社员们吃。那些年,每逢夏秋两季的耕种季节,父亲都是这样。

改革开放前,乡下的房子大都是用麦秸秆盖的房顶,经不得雨水,农家人几乎是三天两头的修房顶。铺麦秆看似很简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是不得法的人即使铺的再厚,也挡不住漏雨。父亲却是修房的行家,特别是垒烧柴火的锅灶,父亲更是有独到的方法。垒锅灶需要技巧,笨手垒的锅灶烧火时烟气不从烟筒里出来,反倒是灌的整屋子烟雾弥漫,呛的人出不来气,有的甚至连火都着不起来。父亲修的锅灶就顺当多了。整个村子,谁家房顶漏雨,支锅修灶,只要有人找,不管忙闲,父亲总会放下手中的活去帮忙。一袋烟的功夫也好,半天的功夫也罢,从没有半点怨言,没有吃过人家一口饭,回报仅仅是接人家一根烟。

父亲很温和,从小到大,他从未大声地说过话,更别说打骂我们。小时候家里穷,连吃盐的钱就没有,哪来的钱买本子和笔!我只好隔三差五的偷鸡蛋来换本子和笔。可每天鸡下的蛋是有数的,因为头天晚上,母亲总会堵着鸡窝门,挨个地把母鸡摸个遍,第二天有多少个鸡蛋,自然是一清二楚。就连哪个鸡好丟蛋,丟在哪,她都清楚的很。有时为了减少麻烦,她会提前把丢蛋的鸡用筐子罩起来,直到它下过蛋后才放出来。久而久之,这丢蛋的鸡也就老实“本分”了。因此若是少了鸡蛋,母亲肯定会不依不饶。父亲觉得说也没用,为了我不挨打,他总是领着我去田间小路上转着玩,以缓解母亲心中的怒火。

从小学到中学,无论生活多么的困难,不管母亲多么地不支持,父亲都是竭力的供我读书。高中复读那年,为了我能进县重点中学复读,他费尽心思,更不知跑多少路。酷暑难耐,他四处奔跑,一个不善言语的农村人,认识谁呢?可不知他哪来的信念,一趟趟往县城跑,而一天天却是无功而返。有时夜已很深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来。看到他那么辛苦,我真的不想复读了。“别再跑了,家里正需要人干活,那么多人种地不是也能吃饭吗?”他却平静地说:“再看看,哪能跑几趟就成事的。”暑假一开学,我坐在了县重点中学的教室里。

成家后,我依然两手空空,生活异常的紧张,然而,帮我的还是那个生活一直不富裕地父亲。面,油,青菜,鸡蛋,又是一趟趟地往县城背,为了送东西方便六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学会了骑自行车。他用那连手铩都没有的自行车,一送就是十多年,回回送面都是自己扛到四楼才敲门叫你。四楼,这集资买的四楼,是父亲贷,借帮我买的楼房,十几年加到一块,他仅仅住的不足二十天……

父亲永远是那么平和,无论对哪个子女都尽其所能,再苦再累,从不抱怨。

几十年来,我见证了父亲的艰辛与不易,他尝尽了所有的苦,用瘦削的身体支撑着难以支撑的重担。磨难,坎坷,默默地承受,那些苦楚与辛劳,有谁能体会得出!一个渐渐步入暮年的老人,还要承担本不该承担的责任,而我自以为很挂念他的人,却无力改变什么。甚至连手上带了几十年的伤疤我都没发现,惭愧啊!

父亲去世前的那年夏天,他生病输液,我看到他手上虎口处有块伤疤,问到这疤痕时,父亲才讲起他在战场的那些事……他把参加过大小战役的经历,隐瞒了半世纪。

那天晚上,父亲异常地兴奋,我们话说到深夜……没曾想到,寡言少语的他讲到一架敌机为了炸他,围着一片坟地盘璇,俯冲时,他简直是神采飞扬……那天过后,我总是想打探一下他在那些战场上的事,来满足我的好奇。我也曾问过父亲,为啥要隐瞒这些经历时,父亲平静的表情中透着忧郁,他缓了一会说:“我还活着,那些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兄弟们,一个个从身边倒下,我有啥好说的。”从父亲的话语中,我明显地感受到父亲的伤感……

善良,慈爱,对我恩重如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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