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深秋——
晚风已近逼人,一轮满月已挂上了树梢,枝头上零星的枯叶在月影下如精灵般跳跃。哇哇的老鸹哀叫声给深秋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寒凉之气。佩芹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家赶。
婆婆早已做好了晚饭,搂着小孙子坐在灶火旁焦急地等着。“娘,栋儿睡着了吗,怎么没把他放床上呢?” 婆婆从憶怔中回过神来,“噢,刚睡着,正要放呢。”婆婆随后问了一句,“明耀呢,怎么没跟你一路回来?” “明耀回来啦。” “嗯,回来啦,说是天黑怕你害怕,去接你。” “我怎么没碰见他呀!” 搭罢话,佩芹也没太在意,回头好像是自语自语:“是不是碰见谁了到家里坐坐去了,兴许在谁家就吃了呢!那咱吃吧,不等他了。”佩芹接过孩子往堂屋去了。
明耀从外边慢腾腾地回来了。“你上哪去了,还给咱娘说接我,接的真好,差点把自己给弄丢了,赶紧吃饭吧。” 佩芹边说边把晚饭端上了桌,她转过身来,“人呢?明耀,明耀,”边喊边掀开了里屋的门帘。明耀直直的躺在床上,哼都不哼一声。结婚好几年了,她俩从来没有吵过架,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更是没有出现过。不过佩芹已感觉到他是在生她的气,而且很严重。
夜已经很深了,佩芹还坐在院子里,苦苦地想着……“难道是因为……啊!” 她舒展了眉头,此时,才感觉到深秋的夜晚寒气让人透骨的冷!
改变开放后,土地承包到户,村委的事好像比以前更多了。上面隔三差五的下来检查工作,村干部们天天忙的没有一点空闲,大会,小会,长会,短会,时不时还要处理一些纠纷。佩芹是村委主任兼会计,本来就没闲空,又加上秋后要结算各项账目,更是忙上加忙。这不,她手中的笔还没放下,通信员就着急忙慌的传来了支书的话,上面下来的检查组人员要在这吃晩饭,刚逮的几只鸡已放到伙房里了,要佩芹帮饮事员大娘做饭。
帮厨是常有的事,她也就没说什么,她起身放下手中的笔,走出了办公室,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通信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机灵能干,和佩芹娘家是邻居,天天姐长姐短的叫着,对佩芹比亲姐还要亲,他跟着佩芹姐这姐那的叫着,随着走进了伙房。
不知在伙房忙活了多长时间,饭菜都已给客人端上去了,客房传来董主仼,董主仼的喊叫声。佩芹怕婆婆和孩子在家着急,就叫通信员去告诉支书一声,她先回去了。外面天早已黑透了,走出伙房她才感觉想上厕所,正准备慌忙往厕所里去,忽然又转身离开了。“厕所里黑乎乎的,还是去路边的柴火垛旁边更省心更方便些。心里想着,便匆匆地来到路边的柴火垛旁……正当她站起身来准备走时,一个黑影差点和她撞到一起,只听见轻微的“嘘声”,便消失在夜色中,看样子那人也被吓到了。
第二天早上,佩芹问明耀到底是咋啦,而他照样沉默不语。“你说话呀,你是想急死我不是,你到底看见什么啦?” “我看见什么了,自已不清楚吗?”佩芹舒了一口气说:“果真被我猜中了。” 她就把昨晚从伙房出来后的经过,完完整整地重述了一遍,笑着说:“我自已也被吓了一跳,还不知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为此,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一连几个星期,明耀都没回来,佩芹才感觉这件事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后来几天,她越想越生气,“我到怎么了,天天累的要死,你竟然还这么的不通情理,不想过就直接说,这样找事!” 她满腔怒火,哪还控制了情绪,拿着写好的离婚协议去了县城。她连单位大门都没进,找人捎了信,明耀出来了。“签字吧!” 佩芹把离婚协议递了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抓住离婚协议哧哧哧地把它撕成了碎片,随口撂了一句,“等着吧!”扬长而去。这一刻,委屈,无奈,让心气清高、自尊心极强的她如同跌入冰窖。她表情凝重,眼里含满泪水,她,下死决心——那咱们就耗吧!
她们俩还真的就杠上了,谁也不愿低头。用朋友的话说(佩芹的儿媳妇),“她们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充满诗意的散文,可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跌宕的小说了。
从那以后,明耀隔段时间回来看看孩子,然后就匆忙离开。两年后,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他把孩子接到了县城,佩芹也以方便为由住在了娘家。这厚厚的冰算是冻结了。
两个人虽不是青梅竹马,也是两情相悦彼此了解。她们从小就在一个校园里读书,初中毕业,明耀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而佩芹跟着她姑去了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三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明耀如愿以偿的走进了大学的校门。然而老天并不是那么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就在这个时候,佩芹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又患病在身,作为独生女的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只剩下妥协了。
几年过后,一个是才貌双全,让三里五村的人羡慕不已的机关干部,一个是清秀俊美,让小伙子们望掉下巴的村委主任,她们结婚了。在众人的眼里,这注定是一桩好姻缘。
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两个不同的人走进婚姻,如不同世界的融合。”可她们俩应该是志向相投的人啊,曾经是那么的恩爱,那么的幸福。
几年来,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让明耀难以释怀,但他也早以想过,也许是自己误会了。有好多次回来想找佩芹谈谈,可每次回来,只要佩芹在家,一看到他回来就马上会起身离开。他呢,也不主动上前拦着,她们俩都是心气又高又要强的人。碍于面子,谁也不想让人知道,儿子上学在县城,村委又在娘家村子里,住在娘家也很正常,这也许是她的想法吧。
能瞒过两家老人吗?老人们开始也是很着急,可有什么用呢!渐渐的老人们也就不在过问,身边的人也知道她俩很忙,也都没有太多的在意,就这样形同路人的两个人好像也成了习惯。
儿子慢慢的长大了,佩芹也调到了乡里工作。
初三那年的暑假,曾问过她’“你们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到底是因为啥?她俩也真是一对冤家,言语竟不谋而合:“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来的那么多的闲话,这不是你操的心,好好学你的习。”两人成了“习惯”,老人们也习以为常,孩子自然就听之任之了。时间太长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为正常了。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时间一刻也不会停留,又是一个暑假,儿子考上大学了。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佩芹情绪不能抑制,抱着儿子泪流满面,“你真给妈争气,妈不是等着这一天,早死了。”她的这一句话,让儿子心头一颤,看看刚过四十岁的妈妈花白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为了那可怜的自尊,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去赌气,这值吗?那天佩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儿子。她对儿子说:“他这样的不尊重我,生活在一起还有啥意思,况且,十几年了,在他的心里他无法找到,同时他也不想找那个让他心里过不去的身影,他害怕得到不是他心中想要的答案”。尽管他也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苦苦支撑……永远不会忘记,到死!”她浑身抖动,态度是那么坚决。本来就内向儿子能说什么呢?
春去秋来,儿子要结婚了,儿媳知书达理,两个年青人为了让父母和解,婚礼是在老家办的。可喜庆,热闹的婚礼也未能让这块“冰”融化。
岁月真的是不经熬。不知道佩芹这一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孙子名牌大学,博士,博士后,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婚礼虽简约却庄重大气。参加婚礼的人们被这一对手牵着手的新人所感染,个个笑面如花。最令人触目的是前排轮椅上的老人,坐在身旁的老伴不停在给她擦着什么……这就是佩芹和明耀。
三年前的一场大病,让她瘫痪了,他把她接到了身边……三十多年的缺憾,有限的生命里,怎能弥补啊!
婚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