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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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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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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宅

说起祖宅,人们也许会想起家乡村庄那已经残存不多的青砖黛瓦赣派古旧建筑。那勾缝精细的青砖墙面、错落一致的马头墙、飞檐出甍、雕梁花窗,气势宏伟又壮观,造型精美而威武。

我家曾经的祖宅也是传统的赣派建筑,却没有前面讲的那么气派。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什么叫赣派徽派,只知道屋顶每侧有六个对称大π角,非常好看。我清楚记得,我家祖宅外墙用的是青砖斗墙,内墙做了一米多高的青砖墙(防洪水淹),为了省钱,内墙上部则是用自制的土坯砖砌筑。还好楼板以下墙面用石灰粉刷了,还模仿有钱人家的实木结构用墨画出了柱梁模样。我依稀还记得,那斑驳陈旧的墙面上,高低不一的竹钉或铁钉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如米筛、簸箕、扁担等小件家什。剩下的白墙,后来也沦为我们儿时的涂鸦天地。

我记忆中的祖宅外墙就像历史记事板,左侧外山墙上写有“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九个暗红大字,标语覆盖处还能映现出“参加红军光荣”灰黑色字样。右侧外山墙则写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十个白色大字,虽然历久褪色,依旧十分醒目。由于墙面经过标语多次覆盖,有些标语已经不能辨别其内容了。这些犹如补丁的标语,给我幼时的心灵添加了一种神圣无比的色彩。没想到,我家祖宅曾经负有这么多重大的政治使命。

祖宅,无论是徽派赣派还是其他建筑造型,它作为我们江南民间家族的象征和情感的寄托,承载着人们世代的温馨与记忆,具有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有古诗曰:“祖居渐老历浮尘,牌匾高悬善葆真”,这两句古诗描绘了祖居虽然历经沧桑,但仍保持其固有的本质和纯真。要知道,在我们江南民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无形却牢固的根,家是它的根基,它串连着每个家人的心,而祖宅就是我们家族的根源。

我家的祖宅原来是爷爷的堂叔家。奶奶告诉我:这支同堂不发人没有子嗣,按乡俗由同堂后辈的爷爷过继给这家“当门抵户”,负责继承家业和繁衍血脉。

爷爷排行老三,小时候家贫如洗,过继到堂叔家有了这份家业,才娶回了奶奶开始繁衍后代。奶奶是本乡周家的穷苦孩子,嫁给爷爷后,奶奶勤劳节俭、持家有方,很快改变了穷困受欺的面貌。奶奶一生为这个家生下了一男三女(我父亲和三个姑姑)并抚养成人。爷爷奶奶的经历,也给儿时的我辈脑海里烙下了“只有勤奋努力才能改变自己命运”深刻印记。

我的父辈、吾辈、我的儿女侄子三代十数人,都是在温暖湿润的风水祖宅内呱呱坠地的。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开枝散叶,可谓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也许,这正是祖宅缔造先人的初衷,也许我们得到了祖先的庇佑。

祖宅的年岁到底有多少?我想爷爷奶奶也说不清楚。记得奶奶当年总在我们面前唠叨,在她手上用了半年时间大规模地修缮过一次祖宅,花费多少担谷子、有多么地辛苦等等。还记得父亲在八十年代,用工厂借来的大葫芦链校正过两侧已经外倾的山墙。

现在想来,奶奶当年的唠叨,是要我们长大后珍惜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产业。那个年代,有了房屋才能娶到老婆。确实如此,虽然我成家那个时代正是改革开放初期,但是依旧不富裕。我确实是凭借这幢老态龙钟的祖宅,毫无悬念地娶到了妻子,并在这灵气正旺的祖宅里生下了一对儿女。

曾经的祖宅内虽然已经陈旧灰暗,却时常充满了孩子的哭闹和欢笑,节假日全家欢聚一堂,更让这幢老迈的祖宅充满生机活力。如果不是妻子被强制结扎,我们还有生育的打算。或许爷爷奶奶只有父亲一根独苗,我接受了奶奶一直灌输所谓的封建思想:有人就有一切。现在想来,我当年的想法确实非常纯朴,根本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养育好这些孩子。

自我儿女出生,祖宅的六间住房(除去前后厅)已经渐渐无法容纳家族的茁壮成长。九十年代后,我们兄弟逐个依恋不舍地搬离出祖宅,后来又去了县城安家立业。

从此,祖宅似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又似乎被新时代淘汰又或被新一代人遗弃。祖宅承受家人搬离十数年的落寞后,因为年久失修雨水侵蚀,终于在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轰然倒塌。也许,历史总要在某个阶段划一个段落,代表旧的时代已经结束,预示着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也警示我们的观念也要相应调整。

但是,祖宅确实是在我辈遗弃下倒塌的,只留下遍地瓦砾和残垣断壁。对于祖宅的印象,现在只能从一些旧照片中找寻了。然而,伴我成长赐我家室港湾的祖宅,在我脑海里的记忆却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记得我们全家离开农村来到县城的起初十多年里,每年春节兄弟聚餐,父亲少不了唠叨老家的祖屋堪忧的健康状况。从念叨祖宅快要倒塌,到祖宅终于倒塌,足足念叨了十余年。即使在我们搬离祖宅后,父亲每年都要回去请泥瓦匠翻盖一次屋瓦。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医学上所谓的保守治疗,祖宅最终难逃寿终正寝的命运。

祖宅倒塌之后,每次回家乡看着养育了我们四代人的祖宅成了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我们心里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也许随着年岁的增长,人的怀旧的情怀越来越浓,就像顽固的慢性疾病似的一直在纠缠你折磨你。

2017年春节,父亲提议在祖宅地块上重建集体家园,在兄弟们的响应下,我很快完成了设计施工图。这年初秋,老父亲自挂帅开始了祖宅清理重建工作。次年底,一栋新式简约赣徽结合、功能齐全的三层建筑,在原祖宅的位置拔地而起,新大楼完美接替了祖宅,开始了它的新使命。

自2019年至今的每个春节,我们整个大家庭都要从县城回来乡村过年。此刻的乡村,经过镇政府多年的新农村建设,交通非常便利,村村面貌一新。整个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烟花鞭炮几乎不停断,走亲访友拜年的车辆川流不息,到处一片欢声笑语,融入其中,一家老幼团圆祥和,年味十足。

我知道,乡村春节只是短暂的热闹,不出元宵节就要回归往日的平静。村里有劳动力的人们,大多数都要出去工作、去赚钱、去维持自己生存的尊严。我每年中途回来,都情不自禁要驾车去老家看看。可是每次回到村里,除了偶尔遇见几个老人外,大多数人家庭院都是铁门紧锁。如果你没有回来经历过年的热闹,你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拥有三百人口的村庄。

八十年代开始,长达三十余年的计划生育让人口锐减;现代年轻男女婚恋生育理念的过度超前,不愿结婚不愿多生孩子的奇葩观念让很多家庭后继乏力;医疗教育产业受房地产捆绑,过度向县城集中……等等,加上本地经济条件的落差,大家不得不远离家乡外出谋生,使得村民耗费终生积蓄盖好的楼房常年闭门空置。也许,正如我们那个年代的纯朴、坦诚和执着影响了我们的一生,如今的功利焦躁和不确定形成的时代潮流,也正影响着新一代人的命运。

我想N年以后,乡村每家新大楼注定要成为后辈们的“祖宅”。相对我辈曾经的祖宅,我辈留给后辈们的“祖宅”的命运将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象,如果人口像眼前持续失衡,我们留给后代的“祖宅”还能支撑几代?

又一个新春佳节一晃而过,当我怀着复杂心情驾车缓慢离开村子,看着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一片新旧楼房,心里不觉冒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2025-2-9稿于江西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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