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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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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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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

我的爱看书的习性,缘于父亲。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就讲书给我们听。每天的黄昏时刻,奶奶,母亲,幼小的我,一字排开,坐在堂屋的条凳上,静静地听父亲讲《水浒传》。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边翻着厚厚的书本,边慢慢地讲,怕我们听不懂,会停下来:“哦”,我总会“嗯”。有次我厌烦这样,就说:“你不要老是‘哦,哦’的,害我总要‘嗯,嗯’的。”父亲和蔼地笑着说:“我说‘哦’的时候,你不必说‘嗯’呀。”一家人都笑了。偏僻的乡下的稻草屋,总弥漫着水烟的香气,充溢着温馨的快乐。父亲娓娓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中飘扬,飘扬。

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先后买了《中国古代寓言》《海瑞的故事》及《唐诗三百首详析》。那时不懂几个字,却爱把《寓言》讲给奶奶听。我讲得糊里糊涂,奶奶听得懵懵懂懂。但奶奶从不打断我,不叫我停止,总笑微微地听我讲下去。父亲的《唐诗》,繁体字,根本看不懂。只因父亲给我讲了其中的第一首,我就永远记住了王维的这首《送綦毋潜落第还乡》的前几句——“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这让我终身受益,每次遇上挫折的时候,会自怜,但绝不怨恨,凡事总向善良光明的方面看。读《海瑞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海瑞临死时说的话:“我生前未了的事,就留给后人补上吧。”我哭这句话,久久。父亲说他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却未能出版,被埋在时间的深邃里。我那时就朦朦胧胧的想:父亲的梦想,我能不能补上呢。

“作家的梦想”,慢慢地生了根;读书,成为最大的追求。

初二的时候,酷爱读书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任何情况下都看得进书,众人的喧闹都不能打扰我。《燕子李三传奇》《白发魔女传》《说岳全传》,我看得津津有味,愤慨激昂。

学科成绩不理想,父亲出来反对了。有两次父亲的态度尤为严厉激烈。

父亲爱喝酒,把酒储存在酒坛里一日两餐喝,我沉溺于看书荒废了学科,他生气地把酒坛从床底下抓起,拼命地向院子掷去,哗啦一声,酒坛破了,是晚上,不知是不是空酒坛。另一次实在令我难堪,那次责骂的时间之长,声音之大,是他人生当中仅有的一次。我本来是要跟着他到田地里干些农活的,却在他准备农具的当儿,如醉如痴地看小说,他把一切准备好了,叫我我听不到,最后在墙角找到我,这又激起他的愤怒。一路上,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有旁人在也不给情面。到了田地里,他也是边骂边干活:“勾头撑腮地看小说!用这样争分夺秒的功夫在功课上,还有什么学不好?你如果考上了学校,有了前途,到时有什么书不能看?!”他大声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整个田野都是他的话在回荡。父亲有修养,从不对女儿骂粗话,再气愤,都没动手打过我们。父亲对我是慈严并重,并且洞察“只有工作稳定,读书才有所附丽”的道理。我果真及时把时间用在学科上,最终考上了广东省外国语师范学校。

这实是我1988年的秋宠。省外师书籍多,文学气氛浓郁。第一次走进学校图书馆,感慨着:我怎能看完这么多书啊!我阅读外国书籍,从省外师开始。司汤达、大仲马、小仲马、屠格涅夫,等等,我崇拜得五体投地。读这些大师的作品,是一知半解,但总有读下去的欲望与乐趣,更是目标。

学校的很多同学,是省各地的优秀学子,更有升大专等深造的机遇等待着他们。他们全力以赴学习英语,我废寝忘食啃小说。宿舍十点半关灯,我打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书;夏天热,去厕所看。记得看最入心的是巴金的《雾》《雨》《电》,看到伤心处,唏嘘而泣;看到高兴处,格格地笑。有次竟惊吓了上厕所的同学。

加入学校的文学社,也是学校记者成员之一,但记忆上并没有值得骄傲的文字留下。只有初入校时,获得新生给烈士扫墓征文一等奖,奖品是很小的笔记本。面对那么多书,文学社那么多写得好的师兄师姐,我感到自己的写作很无奈。写作的兴趣是一天一天地淡下去,淡下去,初中时代的“作家梦”,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稍微振作我的,是潮州的一位作家来给我们“小作家”做讲座,他说:“整个广东省,创作最活跃的是湛江,因为穷。穷的地方,人就更能寻求精神的慰藉。”

人在他乡,听到故乡的事情不免激动,或许他所说的“湛江穷”激起了我的情绪,这时,就有郁达夫的在日本的呼喊“祖国啊,您怎么不富强起来!祖国啊,您怎么不富强起来!”的感慨。

三年后,通知书送到,果真不是上大专通知书!我看到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继而是沉默的哀伤。我也是失望得无法把持,跑到一个僻静处偷偷地哭。哭自己远离广州的文明,哭自己失去阅读更多世界名著的机会,哭再没有那么好的文学团体让自己成长!

不能留在市区工作只能回来农村,是我们不懂得争取。父亲当时说:“回来也好,回来有家里热乎乎的饭菜吃,好滋味。”

而我的内心委实不是滋味。古人说:相交每觉名士少,著书常恨古人多。“落第”归乡,没有相知的人谈心,写作感觉疲劳,我变得很离群,内心常郁郁。微薄的工资的一半,是用来买书了,别人看我,是一团的孤芳自赏的落寂。

父亲知道我爱读书,可能还在默默地朝文学的方向努力着。他从不过问,每天只心满意得地与母亲把饭菜做好,把碗碟洗好,等待着儿女们回来。就是周末,他也从不叫我干些许家务,让我有充裕的时间在书海中翱翔。

几年来,足不出户,果真是读了一些书。国内的《围城》《红楼梦》,国外的《悲惨世界》《百年孤独》,是我最爱。《红楼梦》尤熟悉,能记起每个细节、每个人大概说的话。

在读书的同时,脑际总萦绕着“梦想”,不分昼夜。寂寞中蕴育的灵感时刻冲击着我,让我控制不住的要动笔,不再满足一本本日记的装载,而是要写出给世人看的长篇,以圆我的梦,也是父亲的梦。我把书中看到的,生活上遇到的,脑海中大量编织的,融合在一起,要写成一本书,就写年轻人的理想,年轻人的爱情,年轻人的苦闷,还有人的品性。1994年终于动笔,起初命名《青春沼泽地》,之所以用“沼泽”两字,我有感受:年轻并不代表快乐,而是苦闷与挣扎。古罗马的塞涅卡说:青春不是人生的一段时期,而是心灵的一种状态。感同身受。

英国女作家曼斯菲尔德说,她写鸭子的时候,就变成鸭子,我写这本书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也像写自己的亲身经历。里面的人笑,我笑;他们哭,我哭。

不能继续上学,不能留在市区工作,我一直耿耿于怀,内心酸溜溜的;在书中,我却极力赞美农村,把之写成有志青年的向往——真像那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在逆心理地写作着的漫长过程中,自己就真的喜欢上乡下的宁静纯真,渐渐地就厌恶起城市的喧哗复杂。

当时没有电脑,我买了几十本的稿纸,一个格一个格地爬,尽管辛苦,内心却也快慰;总有写不下去的苦闷,总能在彷徨中蜿蜒着向前。四五年间,竟然拼凑出四十万的文字来。书,至少修改易抄了三次,执笔的食指与中指磨出厚茧。后来我把书打在电脑上,修改果真容易得多了。我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书修改到自己的最好,才不至于愧对先人。

写书的时候,父亲还在世,还说出钱帮我出书。书没有完成,父亲就于1997年去世了;就算父亲去世十年了,书也还没出成。我起先也急着出书,东奔西走的。鲁迅先生说:创作虽说书写自己的心,但总愿意有人看。说的大概是我那十年的心理。

后来,出书的愿望竟然渐渐的淡了。认为如果真是好东西,在这昌明的时代,一定埋没不了;如果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用钱出版了,只能把自己弄成个笑话。

书,终于在2018年以《白云深处》》之名出版了,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年了!

我想,如果我的仅有的些许的灵智,还没有被生活中的油盐酱醋所磨灭;我的青年时期的对文学的热爱,没有湮灭于尘世的利欲纷华,我的读书写书的梦想,一生都会追求。

我的梦想,让我感觉自己活得很有滋味很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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