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水田以种植水稻为主,一年收获两造。我童年的那个年代,每到稻子成熟时,大家无不期盼着有好天气。可雷州半岛的天气向来多雷多雨且变化无常,正如长辈们常挂在嘴边的谚语所说“六月天,孩子面”“秋雨连绵,十日难晴”。在这样的气候下,一旦遭遇大风大雨,稻谷要么倒伏于水田里,要么在晒场上被雨水浸泡进而发芽,收成会受到极大影响。
水稻收获季节,要与恶劣天气抗争,在短时间内收割完水稻并晒干入仓,单凭村里的劳力往往不够。于是,在夏、秋两个收获季节,学校便会放农忙假,让四年级至高中的在校学生放假三到五天,回到生产队,由队长安排工作,与农村劳力一起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农忙季节中。
上了四年级,我有机会加入农忙假的行列。村里规定,四五年级的学生不用前往田间收割水稻,而是负责协助大人料理后勤事务。我们主要在家帮忙照顾没有上学的弟弟妹妹以及行动不便的爷爷奶奶,好让父母亲放心。我们也会被安排与大人一起晒谷、翻谷、收谷。每逢天下雨,晒场锣声响起,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扛着扫帚,像冲锋的战士般向晒场奔去,与看管晒场的大人一起将稻谷扫成一堆堆,用稻草遮盖起来。待雨过天晴后,又迅速揭开稻草,把稻谷重新铺开晾晒。那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充满着忙碌与活力,每个人都为了守护丰收的成果而全力以赴。
那时,为了争分夺秒地抢收,大人们将中午饭带到田间,吃完饭后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干活。倘若家里有婴儿或小孩无人照看,便带到村设在田边大树下的临时“幼儿园”。不会走路的娃娃有的躺在摇篮里,有的坐在小木车上,已会走路的小孩则坐在一张张规格各异的小凳或草席上,二三十位小朋友聚集于此,构成了田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生产队安排一位责任心强的妇女担任这个“幼儿园”的园长,我和两三个小伙伴被选中协助园长工作。我们主要负责监管稍大一些的小孩,防止他们跑去山上采野果、抓小动物。为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园长安排我给幼儿们讲故事,组织他们做游戏,还会把采摘的野果分给他们吃,让在田里收割的父母们能够安心干活。
上了初一,我终于有幸加入到收割大军之中。记得开镰收割的那个清晨,母亲早早地起了床,为我们精心准备早饭,还把热气腾腾的饭捏成饭团,让我们带到田间当作午餐。我头戴草帽,腰别水壶,肩扛镰刀,手拿竹篾,站在收割大军的队伍里,活脱脱一个老农民模样。队长安排好工作后,我便和大人们一起浩浩荡荡地朝着稻田进发。
收割前,大人和小孩在田头列队,通常会安排孩子在自己父母身边。大人每人负责约五米宽的区域,而我们这些孩子因为个子小,技术差,每人只被分配了二米左右的收割范围。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弯下腰,左手抓稻秆,右手挥镰刀,开始收割水稻。父亲动作娴熟,迅速挥舞着镰刀,“刷刷刷”,一把把水稻被干脆利落地割下,整齐地堆放在田里。而我一开始不得要领,割得很慢,总是落在了队伍后面。父亲看到后,停下手中的活,来到我身边。他弯下腰,握住我的手,一边说,一边示范着:“孩子,别着急。抓稻秆要稳,镰刀挥下去要有力,角度也要适当。”在父亲的指导下,我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割稻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可是没一会儿,我又不小心划破了手,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父亲赶紧放下镰刀,从口袋里掏出自带的胶布,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伤口。他鼓励我:“这点小伤不算啥,你看我的手,那个手指不是疤痕累累呢。”包扎好伤口后,父亲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收割。我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真正明白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傍晚,我和大人们一起跟着一辆辆满载丰收果实的牛车回到晒场。大家不辞劳苦地将水稻卸下来,一捆捆放置在晒谷场上,均匀铺开。这时,两头健壮的牛拉动着沉重石碾在晒场上奔跑,石碾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仿佛奏响一曲雄浑的劳动之歌。随着石碾不断滚动,谷粒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兴奋地跳跃着,从稻穗上纷纷脱落。看着在夕阳映照下金光灿灿的谷粒,满满的收获感瞬间涌上心头。我深知,每一粒稻谷都凝聚着村民们辛勤的汗水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在收工回家的路上,听父亲说,驾碾子的把式是生产队队长,他脑子灵活,农活样样精通,记的工分最高,是我们村最了不起的人。这时,我暗暗下决心,长大也要当生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