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小插曲

每到一个城市，我都会习惯性拜访当地的大学。到洛阳自然也有这样的提前打算。结束了一天半的培训，下午两点，我迫不及待去拜访洛阳师范学院。晚上七点便要乘车赶回西安。

出租司机告诉我，洛阳师范有两个校区，老校区已拆迁，只剩下教职工家属楼，新校区比较远。我迟疑怎会如此不巧，偏认为一个具有建校历史的学校断然不可能被拆迁得不留痕迹，便在老校区下了车。只见一座气势颇宏伟的富于现代气息的建筑物挡在面前。“洛阳市图书馆”几个大字赫然醒目，落款是郭沫若。入内，管理员介绍，此馆乃洛阳师范老校区拆迁改建，落成不久。

图书馆过廊凉气习习，似深林清幽，大人小孩夹道。室外热气蒸腾，灼人肌肤，使人汗流浃背，室内外简直判若云泥。过道走廊的长条座椅上散落形态各异的人，有的横身卧躺，有的在吃泡面，有的光脚，鞋子就落在板凳边。炎热的夏天，图书馆清凉优雅的环境令人向往，但如此散漫的群态可谓不雅。转念一想，那些没有空调设备的家庭，却能在此免费消解暑热，真称得上政府惠民的功德。

曾有新闻报道，地铁上菜农卖菜被驱赶，说是有损公共文明形象。可地铁正为方便人民的生活应运而生！这些挤地铁求生计的人难道不正可享受交通便利带来的福利？他们只要不十分喧嚣，不在地铁上留下垃圾杂物等损害公共环境，地铁上卖菜，不也是给那些穷苦的人节约一点生活的成本吗？在贵阳地铁站，目睹挑着各种菜果筐子的农民，把时令菜果摆在地铁过道的两旁，他们没有高声的吆喝，行人乘客可以自由购买菜果，好像也很和谐，俨然城市里一道奇异的乡村风景。

无论如何，洛阳师范老校区的消匿令我心绪落寞。没有选择去龙门石窟或白马寺，从图书馆直奔洛阳师范学院新校区。我坚信无论从文化、知识、甚至风俗方面讲，大学都堪当一个地方最为精粹的所在。司机在空旷平展南北通透的路上飞驰。洛阳在隋唐有过短暂的辉煌的古都时刻，营建布局和长安相似，抑或长安与洛阳相似，现在为了开发旅游业，当地政府极力复原古建筑风格进行市区规划，道路正南正北方向分明，建筑设计恢宏，得平原地带独厚，洛阳城广阔雄伟。许久，至洛阳师范学院新校区，其与全国其他大学的选址意图相仿，远离市中心的郊外，地势幽静开阔。

从那崭新简易古朴的大门设计看去，酷似陕师大新校区的大门。远远看到一汽车一落杆，旁边的一个小简易门旁坐着一位穿管理服的人，又望见那钢铁与玻璃组成的隔人通道，心瞬间冰凉，显然入门要刷脸的。一个念头乍现：这个大学不开放。果然，我被拦在门外，管理人员说，没有要访问的人与事，校外人员不得进入。我好说歹说，解释自己是外地来的，想参观一下洛阳师范学校，也拿出了身份证摆明单纯的来意，诉说来一趟多不容易。

看门人员未怜悯我的诚意，我被拒之于门外。咫尺间，竟再一次被拒绝在一直仰望的知识宫殿的大门之外。失落电击般传遍全身。

第一次去北京，慕名拜谒北大清华高校，刻意在北大旁边的一家青年旅馆栖身，只为一睹这两所国家最为高等的学府。结果，也是被拒之门外。因要提前预约，且一约难求。一个世纪前，蔡元培在《<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的眼力与气魄：兼容并收、思想自由，今人依然深深为之折服。北京大学办学原则的恢宏与这样的门禁之褊狭相对，确实让人心生感慨。一个持有开放心态的大学连门禁也如此“小心翼翼”，谈何包容与自信。何况专程拜谒一个地方的人，决然不会是心怀歹意的不法之徒。对于那些志诚之士，一定要有鉴别的眼力与气魄，而不是一刀切的狭隘。何况这样的门禁真的能一视同仁吗？

我去过的大学不可谓不多，现在感怀起那些人人进入自由的校园：江苏师范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贵州大学、西北大学、西北政法大学、西安邮电大学，西安建筑大学······当走近这些大学时，首先想到的是我竟能和学校里的学生一样，有种自豪感，便庆幸我们的祖国有如此之多的一视同仁的襟怀开放的大学，使人真正感受到知识与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荣耀，这些大学没有因你的身份与地位阻挡你对知识的憧憬与追求。十多年前考研为了有个自习室，在西北政法大学的大教室里学习一直到他们的学生上课，那里的教授与学生似乎并未感到我的异类之处。在西安邮电大学的体育馆台阶上我只身晨读，那空无一人的台阶没有嫌弃我的卑微。当年张骞走西域，玄奘取西经，路途中的他国该是多么开放与包容啊，那些国王是多么相信一个赤诚求佛的人的！

在贵州大学，我走进了他们的艺术学院，在江苏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学院，我一步一步走完了他们宏阔的校园，在复旦大学的夜晚，我瞻仰那古朴的建筑，置身于那并包的氛围。曾闻西北大学的热水向周边的村民免费开放，恍惚意识到知识与真理追逐的尽头是对人的尊重与关爱，对自由的呵护。

赶赴龙门高铁站中途，突然大雨滂沱，顷刻水漫街面，车轮在水里踽踽前行，雨刮器迟钝木讷，挡风玻璃水纹涌翻，已看不清前路，长长的行车队伍漫在水里扭捏趔趄。不久，雨驻云开，路面渐渐褪去流水，轮毂轻快转动。抵达高铁站，崭新的钢铁构架穹隆里灯火通明，遂排队等待期望按时结束归程。检票入站，找到车座，看到车座上有人，示意别人是否坐错，他拿出票，确是该车厢车位时，有个年轻女人说，你把车方向坐反了。我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车已飞驰，断然无望重新寻找座位。我计划着行程，按着时间点，断然一步不可出差错的：晚上8点45到西安北站，9点25到户县的高铁，10点打的回学校，学校公寓晚上十一点关门，一切都在是紧张的无缝对接期许与计划之中。现在全打乱了。

我第一反应找列车员。一位年轻的列车员听完我的话后，面带微笑，语言柔和，我的心安定下来，知道有解决的办法。他告诉我不必焦急，待会在郑州站下车，有一趟7点45的车从郑州到西安，我查了车次，比原车次晚一个小时到西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晚上只能在西安先住上一晚，明早赶回户县。列车员说时间比较紧，待会有女乘车员对接，按照她告诉你的做就好。从郑州到西安的那趟高铁与我从本趟车下车的时间间隔只有十分钟，不用重新买票，只需更换一下车次，不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多年前，有一次从家乡马村沟赶火车前往西安，我沿着土路往下跑，眼见临山底不足五十米，火车鸣笛启动，飞奔到火车跟前，火车已徐徐晃动，就在那不到一分钟的几十秒里，我为赶这趟火车做的全部努力化为泡影。我憋屈顿足，火车呼啸而去，两道铁轨像冰坚硬，隐没在夏日的晨曦。此刻，我明显的失误造成的行程延误却得以补救，乘务员的笑宛如消解冰雪的最早一缕春光，耀得整个世界神采奕奕。

女列车员让我找二楼客服说明情况，他们会办理相关手续。二楼上密密麻麻的乘客队伍等待着检票进站。服务中心打电话确认过我坐反方向延误行程的事实后，开了车次转乘证明。检票进站很顺利，上车又向列车员询问车次与抵达终点，无误后也就心甘情愿站了一路。能转乘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敢奢侈再有座位。细细梳理明天学校的事情，心惊起来，明天早上八点四十安排了监考，如果刚才一直坐错，终点到了徐州，那样再如何周转都会无济于事。到西安已经快十点，找好宾馆，定好闹钟，买好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赶往户县的第一趟高铁。

这次洛阳之行，少了出发前意想的曼妙美好，未曾真切领略古都风采，未能邂逅洛阳师范学院，就连归程也添了曲折，这恰似宁静的湖面经风吹皱，几缕涟漪悠然而生。如果一开始便进入洛阳师范大学，也就不会看到洛阳图书馆为同胞送去清凉的壮丽景观，如果一开始顺利坐高铁便不会感到那如春风般抚人心绪的笑脸，总觉得洛阳还在召唤着我，否则她何以用失落中的慰藉熨帖我的心，也许这旁逸斜出的“枝蔓”、这难以料想的“抑扬顿挫”，正是此次洛阳之行的曼妙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