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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军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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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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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

天刚灰灰亮,秋天的雾露轻柔地坠在路旁的青草及小灌木的叶上。整条乡间的水泥路弥漫着花椒熟透后清幽的香气,蛐蛐的鸣叫充斥着山野。父亲的面包车副驾驶旁坐着满腹心事的我。车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游走,车内车外寂静极了。我满腹疑虑,其他的孩子是否与父亲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凝重。

父亲要把我送到马村沟火车站,我要赶着第一趟从韩城去西安的火车,马村沟是中间的一个小站。这趟火车每天只有一趟,7:10到达马村沟,只停留3分钟。从我家到马村沟的路程虽只有10公里左右,却是3米5宽的水泥山路,甚至有一段是土路,开车最快也得半个小时,在秋季动身赶车便得趁早摸黑。花椒即将摘完,家中有孩子上学的摘椒工人已前一两天向主家结了工钱回了家。带着个把月背太阳、晒太阳、熬时日的紧张劳作后,手里攥着辛苦钱满意的回家为孩开学报名去了。父亲现在送我去西安读书。9月1号是全国性开学季。

此刻的我大脑被一个多月来在家劳作的场景占据着,早晨5:30就得起床,天晴时,帮家里把花椒7:30前摊好在晒椒场上,阴天时,早上6:00就提着竹笼跟着家中的采椒工人们一道走向田里。下午5:00左右,从花椒树地里赶往晒椒场上拉筛子、收花椒,下雨时,一竹篦子一竹篦子往烘椒炉里装花椒,坐在烘椒炉前添柴火,鼓风机刺啦啦响着,震动着耳膜,铁皮炉膛里的干柴呼噜噜欢腾着,添柴时,从铁炉灶口窜出的炙热与烟熏直把胳膊与脸庞烤焦直把眼泪呛出来,往往大半夜里又揉搓着睡眼起来,摇大铁筛子、腾椒籽。母亲最是辛苦,她每天半夜3:30就爬起来做饭,白天又是洗锅又是做饭、蒸馍,家里十三四个摘椒工的吃喝都由她操持,下午她也见缝插针来到晒椒场上帮着筛花椒,摇大铁筛子。

汗水似线从额头、鼻梁、脸上往下流。衣服湿漉漉的前胸贴后背粘在身上,搭围在脖颈上的沾满泥土的毛巾一拧一把水,胳膊酸痛得难以抬起肘。收一季花椒,营务花椒的主家们与摘椒工人个个像经历了一次炼狱,皮肤晒得铜红暗黑,手指上被椒刺扎满细密的蜂窝似的小孔,胳膊上横斜着鲜红或暗红的细长划痕。虽说这几年花椒价格上涨,农户们干劲十足,卖完花椒后眉飞色舞,可这集中挥汗受苦的个把月也最熬人。

我不时转头看着父亲暗黑瘦削的脸,看到他添着无数小细小伤口的胳膊,就拧过头朝向车外,再也不敢看了。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胳膊也是一般的情景。“在学校就好好学习,吃饭是要吃的,可别从吃喝上节省。身上装的钱够不够?”父亲缓缓说道。“爸,我记着,钱够用。”我轻轻地说,鼻涕充塞着语音,几乎呼吸不出来。不知从何时起,我的情感变得脆弱起来,离马村沟越来越近,我的心弦绷得越来越紧,真希望车子能慢些,时间不要走动,最好一直不要到马村沟,最好时光永久停留在顶着太阳拉筛子流汗的花椒场上。走到马村的南边尽头,离马村沟火车站还有好几里很陡狭的土路,我的心揪得紧紧的。“爸,剩下的路不远了,时间还够,我走下去,能跟上火车。”“今个走的有些晚了,现在都快七点了。我再把车往下开些。”我没再说话,父亲的脾气我是了解的。

其实大多数送人的车都会在马村南头尽处停下,然后让出门的人下车去走剩余的路程。唯有三轮车也会多往下送一些,最终在山腰上的一个大转弯处停下来,那里是唯一集中供车辆掉头的地方,再往下便没有正常行车的宽度了。今天路上几乎没有人,看来,到马村沟乘坐火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人们更愿意选择宽阔便捷的公路头一天晚上到韩城市歇一宿第二天一早坐火车,而韩城市离我家太远,赶往韩城市乘坐火车于我们而言不划算又不便利。这陡狭逼仄的山路的宽度也就是三轮车车身的宽度,两旁长满了野酸枣树与厚实严密的杂草。路旁的硷畔上下布满一台一台的梯田种着花椒树,梯田之外便是无法开荒耕种的坡岭深坳。

父亲脚下灵活点踩刹车、离合器,眼睛专注的盯着前方,他的双手紧攥着方向盘,不停地向左向右打着方向,透过后视镜我瞥见车轮刚好压在路面两旁边沿的青草上,斜逸而出的草木的枝条刺啦啦的划着车身。我右手拉着座位右上方的扶手柄,我的身体与整个车身一道在剧烈的摇动,我真后悔刚才没有劝说父亲别再往下开车送我,内心不无自责。车行到了山腰的大拐弯处,停下的那一刻,整个人就随着惯性向前趴在挡风玻璃上。突然感觉车身悬在半空,心突突跳着。下车看见整个车头距离土崖不到两米的距离。父亲熄了火,拉起手刹,挂着倒挡停了车。我从脚下拎起背包,打开车门跳下车,时间还算宽裕,只是我得一路小跑了。“爸,你回吧,时间赶得上”“你走你的,慢些子。”我鼓足了劲朝下跑,这段路我很熟悉它的走法,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路面任由我轻快的脚跳跃着、超越着。我不时回头,那个身影一动不动的立在大拐弯处的柿子树旁,那颗黑乎乎的皮、光溜溜的枝的柿子树一动也不动。走到沟底的最后一个转弯处,我终于望不到他的身影。到了沟底火车站旁,一切才开阔起来,时间的脚步也缓和了,我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这时,我转身仰头朝山腰望去,山腰上的那个身影已经模糊了,还静静的站在柿子树旁,黑乎乎的、一动也不动。

此时的父亲正在抽烟,那红红的烟头在一圈一圈的烟雾里静静的亮着。火车的鸣笛响起了,火车慢慢的移动了,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吹响了口哨,挥动起手里的小旗子,“哐当,哐当”,车站往后渐去渐远。我透过车窗想望最后一眼,可只看到沟底土崖上遍布的野木那样苍劲那样凌厉,我的泪水涌了出来,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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