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蓉城的第二天,就给叶子发了一条短信息,告诉她我回来了,并道:楚国的羊子,本周末将要东渡日本,拟定举行历史性的新闻发布会。她回信“呵呵”。我们是经作家朋友介绍在虚拟的世界里认识的,偶尔在网络王国里聊聊,未曾谋面。叶子是白领阶层,叫叶菁,重庆渝北人,曾在电视台做过节目主持人,据说现在蓉城的一家中日合资公司负责业务管理工作。在那篇《女儿堰的网民们》中,我曾对伊作过简短的介绍。
然而真正到了周末我又犹豫了,“忙”当然是托辞但并非主要原因。在一个男女授受不清的国度里,我不愿让人指脊梁骨说你浅薄,尽管我们曾以兄妹相称但我们毕竟并非兄妹。我既怕人们笑话又怕叶菁笑话,既怕有形的眼睛又怕无形的眼睛。我犹豫的结果仍然是“忙”的遁词,叶菁回的回的信息仍然是“呵呵”。
一晃到了2006年6月6日周末的下午。台湾的作家在蓉城举行笔会,住在成都宾馆,并邀我同行,我被安置在504房间。因无所事事,便想到了蓉城的叶子。我想给伊一个电话,犹疑了半天,仍觉不妥。伊的手机号我是知道的,但始终尚未语音联系。就在这时,伊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
“今天是2006年6月6日,是个千年等一回的666大顺吉祥的日子。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寄来大陆与台湾人民美好的祝福:祝两岸人民一帆风顺!事事顺遂!”
我立刻回了一则,并问能否通话,伊回信“呵呵。”于是我电话语音,并邀见上一面。伊沉吟了一下,说:“明天吧。”我说:“行。”伊告诫我,见上一面后,也会像那三毛笔下的文字。我说那里话那里的话,伊说会的会的。伊一本正经地说:信不信由你,到时可不要笑话我“有碍观瞻”!
一夜无话。6月7日早晨九时许,我在蓉城新华公园的情中茶坊恭候伊的君临。在贝多芬月光曲弥漫的原野里,我坐在靠着窗台的那张藤椅上,点燃一支香烟,弥望满眼的那汪荷塘,那黛假山,和慵慵竹林中的那条小径,在柴也可夫斯基的湖畔,伊款款而行,像一首梵婀玲上的名曲,举着白天鹅般的舞步,姗姗而来,飘然而至。什么叫“惊艳”?我猛然联想到那古书上的“沉鱼落雁、倾城倾国”的词句,一下子惊呆了。
伊坐在我的对面,我给她沏了一杯茶水,笑着问道,大概使的魔术法吧,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大美女了啊,伊笑而不答,却道:为了见羊羽先生,小女子诚惶诚恐,一夜未眠,呵呵。我宛若那幽会的情侣,置身于异国他乡,在梦幻的云雾中徜徉,在溪溪涓流中前行,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散步,在长河落日里流连。我的寂寞、孤寂的夜空腾腾跃起一轮盈盈的满月。我仿佛看见那古巷城廓呈龟背的麻石路面上姗姗而行的红纸伞,仿佛看见油菜花丛中那瀑布般的秀发,仿佛看见那青青麦穗上缓缓移动的白帆,仿佛看见嘉陵江畔那悠悠移动的裙裾。有一息芬芳浸润我的魂灵,有一支古曲浸润我的魂灵,有一孔清泉浸润我的魂灵。我溯源而上,顺流而下。在那汪清澈的深不见底的眼潭里,我的魂灵羽化了,涅磐了。我深知,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美,如同凝碧的波痕,又如夏夜蔚蓝天际中的织女星座。我深知,这是一颗深井中的满月,它高高悬挂在那蔚蓝色的天际,须仰首而视。
伊纤纤玉手,慢悠悠地剥离荔枝,嗜了一颗;又慢悠悠地剥离一颗,送给我,再剥离一颗,送给我,如是者三。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伊总是忧忧地望着,让我无法拒绝。大约十二时许,我们离开茶坊,并肩走进□□□饭庄名楼。伊告诉我,这乃蓉城名吃,麻辣豆腐名冠中西,日本国商人也常来吃。伊点了几样,给我要了一瓶啤酒,陪着我。伊吃的少,时不时给我拣菜,看着我吃,郁郁地。我们边吃边聊,一晃是下午三时,我们从饭庄出来,伊把我送到成都宾馆,向上望了一眼,便把我送至电梯口,郁郁地看了我一眼。我分明看见,伊的眼潭里有两颗金星在闪动,跳跃。我想到了眼泪,于是叹了一口气,说,还是我送送你吧。便招来了一辆的士,司长问伊要到什么地方,于是我记住了“十陵”。我不知十陵在哪儿,但我深知那许是梦幻缠绵萦回的故土。
我站在路口目送伊。伊将玉手伸出,频频向我致意。我这才猛然醒悟,这只手应该要握一握的呵。我怅然若失,万念俱灰,无目的在街头游荡,不经意地踱入青羊宫。
青羊宫乃川西道教胜地,座落在成都西南,唐《西川青羊宫碑铭》曰:“太清仙伯教青帝化羊于蜀国”。又据传,老子西出函谷关,令尹嘉道:“子千日后,于成都青羊宫寻吾。”道教乃中国国教,佛教乃舶来品。道与佛之别,前者求今世,后者求来世。我望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警句格言,茅塞顿开,然而又心明而口不明,不得其解。
当天晚上,伊发来一则信息问候,我倍受鼓舞,兴致所致,在手机上写了一则《游园记》:
夜,今夜与昨晚庶几一般,想象那云雾中的月儿,没了睡意,便无目的向外踱去。
白天,似乎感到花园林子里面有一黛假山,尚且静怡,于是性情所致,慵懒而行。
学院花园并非很大,二十亩许。径陌纵横,崖涧通岚。有激流沁漾,瀚水横漱;有通都市第,垅埂阶梯;有花嗲朵曳,蜂蝶蝉啸;有闺阁鸾恋,畅逸旨鲜;有雪山紫衾,天地合欢;有芍葩艳笑,郎纵女贪;有梅竹摇春,桃李傲寒。是怨斯,不慨叹!
写毕戏词,大笑不止,似乎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细细想来,觉得有些许诙谐与轻佻。好在手机无电,没能发出,否则伊会笑我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