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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砚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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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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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玉米地的时候

玉米苗修长,种的密实,到了六月,玉米地碧绿青翠,亭亭玉立,一道靓丽的风景呈现在山野,条石岭南坡像披上绿色的绒毯,密不透风。那些玉米穗挺拔地竖立在植株顶端,像一串串小鼠尾巴,静静地垂挂在头上。才进夏至,玉米苞已长出酱红的胡须,急切地显摆着逐渐成熟的容颜。

老陈走进地里,看见一天一个样的庄稼,脸上不由自主地布满悦色。放炮了,大家注意啦——山顶上传来高音喇叭的播放声,每当太阳落山,鑫隆石料公司就到了放炮的时间。周边的农户早习以为常,不大理会一遍又一遍的喊叫声。老陈警觉性蛮高,他必定是当过兵干过村干部的人,听到喊声立马躲进一块有冒沿的大石边。

过不多会,一阵阵轰隆隆的炮声炸响,响声震耳欲聋,回荡山谷,随即山头飘来一团团带有浓重硝烟的灰尘,迅速钻进他的玉米地里。

真的害人,采石场建到这里,炸得山崩地裂,让人心惊胆颤。老陈愤愤不平地想着, 一口老痰吐出很远。

看着眼前快要成熟的玉米地,老陈脸上的怨气倏地一扫而光。庄稼从播种到生长到成熟,就像抚养小孩,你不用心的伺候,它就不会茁壮成长,更不会有好的收成。好多人都不这么想,也不这么做,真的时代变了?变得找不到东西分不清南北。

老陈,看你乐呵呵的样子,想什么好事?突然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是梅姐,笑道,我前脚上山,你后脚跟来,是不是想我?是不是舍不得我老陈?

狗屁!你尽想美事,我有要事找你商量,一个老不正经的骚货!梅姐上来就戳了下他的脑门,又嗔怪道,你个老顽固,怎么变得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看俩人熟络的样子,感觉关系非同一般。梅姐的老公死了近三年,老陈的老婆多年前因心肌硬塞撒手人寰。孤男寡女在一起会被人谈闲,老陈特别忌讳此事,人的名,树的影,俩人要有缘分就光明正大的把事办了,偷偷摸摸的勾当,他干不来。梅姐却不顾忌那么多,对老陈格外上心,耕田犁地的活路非请老陈不可,老陈说我忙不过来,你另请高明,梅姐不依不饶,执着地说我看上你了,非你莫属。说得老陈表情尴尬,心里却痒痒的不行。

老陈猜到梅姐的来意,条石岭征地搬迁讲了几个月,却没一点动静。几户要搬迁的农户都责怪老陈不尽人情,一河水就阻在他那里流不动了。鑫隆石料公司老板彪哥等的不耐烦了,发狠话说你们不想搬迁,我们也不勉强,野猪坡的人求了我多次,要我到那边征地,到时别说我不照顾你们。

说来也巧,条石岭北坡光秃秃的青岩石,南坡却土肥地厚,是种庄稼的好地方。梅姐她们几户人家住在山腰,老陈的一栋房子在山脚下,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不在房屋搬迁之列。彪哥的石料公司建在条石岭北坡,这几年生意出奇的火爆,场子规模不断扩大,渣土的堆放成了大问题,所以想就近征收南坡这边山地。眼看几十万土地补偿和房屋搬迁费化为泡影,南坡山腰几户人家气急的要命,他们见到老陈,眼睛瞪得溜圆,射出一道道凶狠的寒光,想用锄头砸死他的心都有了。

见钱眼开的小人,不想干农活的懒汉!几个补偿费就把你们砸昏了,把搬迁补偿费花完,我看你们喝西北风去。要搬迁也要矜持一点,慎重一些,这么草率的行事,想钱快想疯了。老陈愤愤地想,对这几户人家不屑一顾,难得理会。

他们和老陈的矛盾另有隐情。老陈的六亩多地在南坡上面,他不同意征地,鑫隆石料公司在这边建渣土堆放场地就成了大问题。老陈这块玉米地他花费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原先分田时,都不想要山顶上的这块地,觉得远田不富只够跑路,又缺水又不耐旱。老陈那会还是一名村官,村干部不带头行吗?他主动承包这块遭人厌弃的田地,自己出钱出力,大战一个冬春,终于在山上修建了一个二百多立方的蓄水池。老陈没当村干部后,就一门心思扑在自家农田和家庭养殖上,几年精耕细作,勤扒苦做,使这块地有了可观的产出。

组里的人对他种地的热情和干劲还蛮认同,但对他征地搬迁的冷漠态度极为不满,连梅姐也坐不住了,她要找老陈摊牌。梅姐心里有小算盘,眼前这个男人,诚实靠谱,勤劳能干,是她喜欢的类型。如果征地搬迁后,能和老陈在城里买栋房子搭伙过日子,多好!只是现在老陈的表现让她大为恼火,见他不同意征地,有一次梅姐当众问道,老不开窍的东西,哪根筋被驴子踢断了?抱着这几亩地想发财?门都没有!现在机会来了,你却打退堂鼓,还是不是个男人?老陈被她问得耳红面赤,歪着头反问道,农民没地,靠什么吃饭?还说机会来了?狗屁!老陈边说边走,他知道众怒难消,呆在这里被唾沫也会淹个半死。

今晚梅姐来问个实底,看他有没有悔改之意,她柔声细语地问,老陈,你给我说句实在话,同不同意征地?梅姐说了一句,下一句吞回肚里,想要我做你老婆,不听话,没门!

老陈坐在看护棚内床上,嘴里叭嗒地抽着香烟,两眼望着前面的玉米地,像在沉思着什么。天色暗淡下来,雾气在山上四处弥漫,潮湿而凉爽。梅姐贴近坐在他身边,扯着他衣袖说,我梅姐现在没有半点负担,亲家母下半年退休后,就把外孙乐乐接到县城上学前班。我们俩拿到征地搬迁费后,合伙在城里买栋房子,过几年舒服日子。梅姐边说头靠在老陈的肩膀上,憧憬未来,两眼闪动着喜悦的光芒,闻到女人特有的气息,老陈心里一阵久违的躁动,梅姐活泼大方,为人直爽,她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女人做老婆真的不错!他多次这么想,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梅姐自然看在眼里,但女人这点矜持还是有的,你不主动一点,好像我猴急火了地要找男人。

你想要城里人生活,我可给不了你。至于征地的补偿款,伢子们早有觊觎之心,大儿子开酒店需要流动资金,小儿子县城里买房差钱,到时征地补偿款被伢子们刮光不说,失地后很可能生活无着落,哪还有闲钱同你梅姐搭伙到城里买房。老陈实情不便讲,他只有扯客观理由,你想法很好,城里房子贵得很,补偿费花光了,你在城里吃啥喝啥?我们又没有退休金,靠那点农保能干什么?梅姐用手戳了下他的脑门,猪脑壳,你没长脚长手?活人还怕被尿敝死吗?

我们都老了,跟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只会干农活,在城里找工作,谁要?你也不好好惦量惦量?老陈生硬地说着,梅姐越听越不是滋味,说你是个老憋杠,你还不服气,现在几个人还想种地?你看我们村都荒了多少地,除了你老陈,是一个老憨头!

你这么想我,还想着搭伙过日子,行吗?不三天二头扯皮拉经才怪?老陈心里想着,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此时,梅姐也无话可说,借着月光老陈看到她满脸愤怒,俩人无语,沉寂之中让人感到窒息。

奶奶,你在哪?突然外边有小孩的喊声,梅姐慌忙从棚里跑出,见三狗抱着自己的外孙乐乐匆忙上来。

乐乐哭着跑到奶奶身边,三狗没好气地问梅姐,你也放得心,把孙子一个人丢在家里,孩子出了事情,我看你怎么向女儿交待。梅姐瞧了下三狗气鼓鼓的模样,内心不免自责,她傍晚上山时见乐乐玩手机很入迷,也就没在意,乐乐看天黑后不见奶奶,急得哭喊起来。

三狗是梅姐家的常客,住在隔壁组里,看模样五大三粗,膀宽腰圆,是个干力气活的男人,五十多岁,光棍一个。梅姐家里脏活累活他全包了,梅姐想给他工钱,三狗好歹不要,还说管吃管喝就行,要管睡就更好了,后面的一句他没敢说出口。寡妇门前是非多,组里几个好姐妹问她,三狗子那么卖力的干活,比你老公还厉害,是不是同他好上了?梅姐哈哈地几笑,你们想多了,没那么复杂。她也不想争辩,这号事越描越黑,嘴长在别人身上,嚼舌根是长嘴女人的专长,我自已有分寸就行。

老陈从棚里出来,三狗以为俩人在这约会偷情,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地问,陈有田,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你不同意征地,要人家跟你倒大霉,吃恶亏,都是乡里乡亲,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三狗直呼其名地反问,把老陈搞懵了,梅姐在一旁怒视着他,老陈回过神来问,三狗子,你知道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满嘴的胡说八道。三狗是个直筒子,被老陈训叱几句,心头的火苗一下窜出来,他上前一步举着拳头发狠地说,你再瞎说?你再勾引梅姐?看我不锤扁你的脑壳!

梅姐见势头不妙,马上喝叱道,三狗子,你瞎搅合什么?跟我下山。她这招管用,三狗缩回拳头,转身跟在梅姐后面往山下走去。

走不多远,梅姐回头说,话我已说到堂,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别说我不讲情面。老陈听出了梅姐的弦外之音,如果这次征地搞砸了,别的事免谈,重新组合家庭更没指望了。

老陈呆望着山下几眼,回到棚内猛地抽了几口闷烟。他心里五味杂陈,陈姐的冷漠不满,几户征地乡邻的怒火仇视,就连伢子们对他的极端指责,搞得他焦头烂额。

  那天傍晚,大儿子听说征地的事情,同媳妇一道赶回家。儿子手提十五年白云边陈酿,媳妇手拽着一袋猪排肉,老陈有些惊讶问,又不过年过节,提些东西搞什么?儿子笑咪眯地说,你在家种地辛苦,孝敬你还要分时间呀?儿媳也讨好地说,爸,我们的事多,店子也忙不过来,没时间回家看你,做晚辈买点东西回家,还不应该吗?

老陈略微点头,心里犯嘀咕,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他把东西接过来放进厨房,转过来问,今晚是为征地的事,对吧?儿子见状,马上接过话来,爸,听说你不同意征地?你的思想怎么这么保守,这么糊涂?现在谁想种地?一年搞到头,能赚几个钱?你看现在好多地都荒了,大家宁愿出去打工做苦力,也比种地强得多!石料公司征地,你就不要犹豫了,尽快脱手,机会难得,不然, 到嘴的肉也会被别人抢走。

儿媳也接过话说,爸呀,地没了是件好事,你也不会再那么劳累辛苦,老了该享享清福了,如果你闲不住,可以帮我们店子做点杂活。

老陈听他俩一唱一和,早猜出了他们心里的小九九,还不是惦记那征地补偿款。他用力摆动右手说,你们别劝了,我老了哪也不去,就守在自己的老窝,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只有种田打土伐的命,不贪图别的什么?石料公司要征地,可以去找别人。儿子见老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客气地说,这地我们都有份,你一人说了不算,我们有权处理。

你敢!这件事我做主,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老陈火气上来了,父子之间的争论,有时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低头认输。儿媳见这阵势,知道父子像两头急眼的公牛杠上了,忙笑脸同老陈说,爸,你消消气,我们只是随便说说。大伙都知道征地是好事,你要是喜欢种地,征地后,也可以租种别人家的地,现在那么多荒地,这样一来不是两全其美,问题都能解决吗?

她倒是会想主意,这个儿媳是个脑瓜灵活的角色,但话说得轻巧,租种别人的荒地,像开垦毛荒一样困难,得要几年才能把地种活泛过来。

儿媳手拉着儿子起身,劝道,爸现在火气蛮大,你也倔犟的不行,哪里谈得拢?这事别着急,慢慢来。

见儿子开着奥迪一溜烟跑走,老陈瞪大双眼瞅着远去的小车,一种失落感爬上心头。

也许儿媳的想法有道理,面对各方面的压力,妥协可能是不错的选择。坐在看护棚里,凝望自家的玉米地,四十年的坚守相伴,四十年的辛勤付出,一种依依难舍的情缘涌上心头。夜色深沉,半弦月从云缝里探出头来, 痴迷地注视着这片田地, 老陈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下踽踽而行,身体渐渐的融入朦胧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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