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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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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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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为我孤独的葬礼敬告》+风行止

或许我不应该开启所谓的检测模式,但已然存在的事物,难免令人好奇。

当一层又一层的褶皱爬上我苍老的躯干,皮肤为身体器官的最大外显,从熨帖变得松弛最后是耷拉下来——行走在时间中事物都会不可抗拒地被黄色所腌渍,变得脆干而瘦弱。当我注视着我的衰老,将干瘪的嘴唇贴近手背,那来自皮肤表层或是体内呼吸腥臊的反臭骤然上涌。所以,我开启了这检测模式,为这衰老的恐惧。我应当为那时不甚清醒的自我辩护:我的最后一位好友,刚刚告知我她的死期(我痛恨这种精确的预言),并恳求我作为她葬礼的司仪,带走她的骨灰。

我是科技高速发展之初走来的那一批人(现在这一批人大都被一抔黄土埋葬)。那时“晶体嵌入计划”(下面简称“计划”)刚刚发行,政府打着“便利为民”的旗号,免费为第一批试验者实行颅内晶体嵌入手术,并承诺以国家力量为民众隐私担责。“计划”为第一批试验者带来了莫大的优势,它将一个庞大的联网图书馆嵌入他们的大脑,使得一切现存的知识能够在大脑里方便地调动。于是,第二批“计划”发布后,人们蜂拥上前,希望获得嵌入名额。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摇号,300万幸运儿在几十亿人口中获得了第二批免费嵌入的机会。之后是第三次、第四次……这一时期,有人借前几批“计划”获得的时间与知识优势在社会上脱颖而出;有人多次摇号失败,怒斥“计划”中的官僚主义与金钱主义内幕:有人秉持着人道主义关怀,抨击“计划”对民众隐私的介入与侵犯……

后来到了这个岁数,我为后辈的好心所欺瞒,被迫注入了晶体,成为“计划”中的一员。那时,政府推出“老年福祉”,强制80岁以上的居民接受“晶体计划”。当然,对我这种惯会倚老卖老的人来说,这种强制性聊胜于无。面对此,我的后辈们却极为惶恐,仿佛我不接受“计划”就无法安享晚年一样。几十年过去,晶体芯片经过好几轮的进化,变成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膏药皮,上面布满了肉眼不可察觉的细密针孔,那些稀碎的芯片便是从这些针孔,流入你的身体,最后驻扎在你的神经链接处。我不该怨恨我的孩子们,他们完全是在“晶体计划”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不会理解独思对于我的重要性,就像我曾经所处的那个人工智能时代一样,世人把这些超人的科技视做全知全能的神明。

我见证的那样一个时代,以孤独为普世的病症,一切问题都可以扔给AI,一切情绪都可以向AI倾倒。人与人的情感交流本就已经细危如缕,在科技的持续拉扯下,一根一根地断裂。AI兴起之初,它们的回答还包含着大量的错误,但是许多人早已习惯了不加思考地索取答案。我曾将某些文字选段分享给他人,并向他们提出一些与之相关的问题。我时常为此遭受白眼,而后被一种怪异的语气质问:AI难道不会为你解答吗?他们只需动动手指或开合嘴唇,便让AI为我呈现了各式各样的“标准答案”。那时候,我怀疑我的身体里长着一丛丛菌菇,它们扎在我的肝脏里我的胃里我的舌根下吹着有毒的孢子,那致幻的粉末和着我的热气喷出。我常常强忍怒意,试图抵抗这这种傲慢,斜眼扫视他们提供给我的答案,然后沉默着生硬地转回我的发烫的脸,把视线收回我面前的书本上。

后来也有几次,不过那是几十年之后了。我和曾孙女在公园散步,那是一个和着阳光与微风的好日子,万物流动在各自的韵律中。一片茂密的紫色突然涌入我模糊的视野。我牵着我曾孙女小小的手,缓步向前,俯身注视:紫色的小花紧紧挨在一块儿,每一朵都撑着紫白黄渐变的花瓣,还有猫咪胡须般伸出来的花纹,拢着羞羞答答的花蕊,在微风中珊珊颤动。向人询问是一种过错,在这个疑问仿佛被消灭了的时代。理所当然,我得到了令我最痛恨的答案,从我本该最可爱曾孙女的口中:“这是紫色角堇……”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带着腥气的东西冲上我的喉咙,一阵窒息般的惊惧闪过,曾孙女娇嫩的面孔一度与她父亲的幼年重合,我的孙子,我的曾孙,他们装模作样挤眉弄眼,吐出没什么差别的字眼,像吐出角度大小消散方式都一样的烟圈。他们太过从容以至于显得我格外面目狰狞。我不禁怀疑,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角堇本身,还是脑海中晶体告知他们的角堇?他们是谁?上一代人到下一代人难道只换了一层年轻的皮囊?这个时代,多么令人畏惧,人仅仅与科技没有秘密。

那一天之后,我第一次使用了嵌入晶体的身体检查功能,在我拼尽全力追求不确定的一生中,我第一次向科技寻求一确定的答案——关于我那被推衍出来的死期。但我已经找不到能为我主持葬礼的司仪了。


真实姓名:李胜男

联系地址: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 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茶山街道温州大学南校区学生公寓A区-5号楼105c室

就读高校:温州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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