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山上索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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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啊,为何一刻不停?
又一年春,温煦的和风拂面而过,当一阵熟悉的花香钻进鼻腔,那令人不禁回望的过去,仿佛仍历历在目。
我知道我回来了,回到她在过的地方。目及之处,那身姿影影绰绰,回眸的笑颜如绽开的山茶般灿烂。
灵动活泼的姑娘,我美丽善良的阿诗玛。
五月春末时,飞鸟划空,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暖融融的阳光洒下,给廊间欢笑的少年们渡上层金边,不多时上课铃起,笑声便匆匆远去。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阿诗玛班,尽管是以听课生的身份,我内心还是难掩激动。此前往往只有在节日中的表演或偶尔在校园里见到她们的身影,现在却像是与她们一个班,一同听课。
阿诗玛班的学生都是少数民族,不到三十个人,且全是女孩儿。
我捏紧手中的书和笔记本,找好位置,开始抬眼观察。
此刻她们个个端正地坐在位置,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瞧起来精气神十足,扎在课堂里,似春天里根茎坚韧的株株花朵。
突然间,一个坐在后排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好奇,极快地朝后面瞟了眼,视线恰好与我撞个正着,又赶忙回归目光。
当时的我怎会知道,正是这瞬间的对视,带来两个女孩一场又一场邂逅。
这一眼也被坐我身旁的老师看到了,他笑笑,把偷看的后排女生又唤回头,问她叫什么。
“我叫宋芸。”
“你是哪个族的啊?”
“彝族。”
这时台上老师开始讲话,这场对话也就此结束。
等到下课,听课生们跟班里的学生站起来一同敬礼,听课老师也陆陆续续出门。
我旁边的老师再次叫住了宋芸。
“那会不会彝族话嘞?讲一句来好不。”
这话说完,好几个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也特地驻留了会儿。
宋芸先张了张嘴,绯红迅速攀上耳根,又爬到她的面颊。在她偏黑的皮肤上也尤为明显。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应该很害羞,过了会儿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
声音不大,可以说小,我靠得她很近也没听真切,不过就算听清楚了我也不会懂是什么意思。
有人笑出声,问她说的这句是什么意思?
宋芸捏紧藏在背后的手指,吞吐道:
“水、水烧开了没……”
后来在学校里,我感觉见到宋芸的次数似乎大大增多——那个头发微卷,眼睛黑亮,在人群里总高出一小截的漂亮女孩,常常闯入我的视野。
也许是因为上次课上的“交集”后,我对她留意得更多了,才每每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况且她生得出挑,找寻踪迹并不难。
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我注意她一样多看我一眼。
我们就这样在各自的生活里无数次擦肩而过。
直到那年的七月,我与宋芸的故事终于迎来最大的转折,我们的生活轨迹渐渐交织,再也不是形同陌路。
正值暑假期间,我们家在饭桌上一拍即合,打算去楚雄过一次火把节。
准备工作做得很快,我们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路上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发觉车一动不动,很久都没走。
“堵车了吗?”
“是啊,不晓得前面咋了。”
我脑海里有些迷迷糊糊的,便想打开窗透气,伴随着窗户降下,我看到了那张在学校里留心过一次又一次的面孔。
我不敢相信,眯起眼又看了一遍,才确信下来。
果真是宋芸,她正坐在旁边车的后排,开着窗,黑亮的双眸在停滞的车流来回梭巡着。
我降下窗时,与她再次对视,这一次比上一次久些,我肯定她觉得我眼熟,但她还是很快移开目光,我也只能收好欲抬不抬的手。
可我转念又想,这么巧跟她遇上,怎么也得打个招呼认识下才行。
于是我脑子一热,抻着脖子对她喊:
“宋芸!”
她一个激灵,有些震惊地看我,大概没想到我记得她的名字。
“你也来过火把节吗?”
我接着问她。
她点点头,刚开始看起来欲言又止,没几秒就下定决心,对我大声道:
“你是上次来听课的学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漾。”我嘻嘻笑道。
后来,我记住了她讲话时轻轻晃动的发丝,和一个个温暖的笑,却忘了我们接下去对话的内容。
车流过了好久才重新流动,太阳掉进半山,它的余晖争分夺秒散发不温不热的光,空气清透,迎面的风夹带凉意,等我再回头,宋芸的身影开始慢慢隐没进车流。
太阳要下山,表钟转动着,一刻不停。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走在一条人并不多的宽阔街道时,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熏香,那味道是草木焚烧,却无端让我感到浑身冰凉。
等当我们进了提前订好的旅店,许多特地来过火把节的人聚在一起,开始喝茶聊天。
有人说,今晚就算个预备,广场上人还少,明晚多了,那才是火把节。
再加上大多人驾车前来,多多少少有些累了,于是大半人当场就决定今天先休息,等明晚再去过。
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又听他们聊了会儿,实在憋不住闷,打算自己去外面逛逛。
临走前我爸让我去楼下给他买包烟,说到这或许我该感谢一下我爸。如果不是因为特地又回去给他送烟,我就不会下来时恰好碰到宋芸了。
这间旅店嵌在巷口,昏暗的路灯就正对着旅店,几只飞蛾往灯火处横冲莽撞着,孜孜不倦。我踏出大门后余光瞟见团漆黑的身影,渐渐靠近。
宋芸自巷道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看清我第一眼时有些错愕。在学校里司空见惯的事,出了校门再发生难免让人讶异。
“太巧了……”她先低声开口。
我笑笑,是啊,今天是第二次见了。
“这个点你出来做什么?”
宋芸提了提手上的小塑料桶,目光转向别处,
“我陪我表弟去钓虾。”
我这才注意到,路灯那不知何时蹲着个小男孩,正攥着根枯树枝,在地上戳弄着什么。
“都这么晚了还钓虾?”我又问道。
“没办法,”宋芸把男孩招呼过来,“他非要闹着出来。”
那男孩就宋芸大腿根高,力气倒是不小,扯过宋芸的另一只手就往外拉,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宋芸被他拉得踉跄两步,回头想跟我告个别,我眼疾手快也拽住她被表弟抓住的手腕,抢先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刚好想在外面走走。”
宋芸看着我,半晌才点头。
重返来时的街道,一阵浅淡的熏香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周身。
我左右看看,只见路边支着的几处无人小摊,贩着面具玉石之类的小玩意儿。
“是什么东西这么香?”我看向宋芸。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宋芸微不可查地吸吸鼻子,“应该是在烧松木和香樟那些吧。”
“因为要过火把节吗?”
她轻轻“嗯”了声,“其实今天就已经是火把节了。”
“这样啊。”我边回答边观察四周——渐渐稀少的店铺,宽阔的街道上路灯整齐地释放光芒,将我们三个的影子投射到一旁的绿化带。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抬头,只见路的尽头是座潜埋在黑夜的庞然大物,它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天地,而它之后是连绵的山林沟壑。
“要去哪钓虾?”我隐隐有些不安,接着说道,“夜晚涉水不太安全,不如玩点别的吧。”
“就是山边一个很小的池塘,”宋芸对我笑笑,“很快就到了,随便玩玩而已没事的。”
她说的没错,地点确实只是个靠山的小池塘,水深顶多到小腿,这位置甚至还能蹭到点后面路灯的光。
宋芸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替表弟照着池塘,再把工具递给他,
“钓吧。”
男孩兴高采烈绕着水塘开始找寻猎物,我跟宋芸则坐在水边的几块石头上聊起天。
“你家住在这儿吗?”我问。
“没有,”宋芸摇摇头,语气暗含无奈,“我家离这还有点远。我亲戚家住这,放假我一般都回这里,”
怪不得,我突然想起,阿诗玛班的学生全部都住校,原来她们家离得那么远。
“我家就住山里的,”宋芸忽然抬手,朝我们面前的高山指了指,“像这种。”
“就是个小山村,每次出门都麻烦的很,我小时候干完活闲了就会爬山顶上,大呼大叫听回音,或者爬到半路去摘人家瓜吃,反正到处撒野。”
我听得认真,不免好奇她怎么进的阿诗玛班。
顺着她怅然的目光,我跟着仰起脖子,感受着不远处庄严的大山,听它肃然的悲鸣。黑暗里,空山上盘桓的鸟鸣,伴着空洞的风呼,一齐灌进耳道。
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看那从岩石缝里伸出的枝桠,挤在土石堆里,挣扎着,苟活着。
尽管面前的高山,遮挡了我们的全部视野,但我们都知道。
往前看是山,再往前,还是山,再再往前,依旧是山。
“我进阿诗玛班……有些运气在里面吧。”
恍惚间听到的话语拉回我的思绪,这才惊觉我不知何时把心中疑问说出口来。
“我小学初中都是在村里的学校读的。但村里没高中,本来打算不读了,但听说有个学校专门来地州招学生,我就瞒着家里人想着先去试试。
跑老远儿到镇上参加镇考,没想到拿了第一,真报上了。”
她说这些话时,不自觉露出抹笑容来,语气也稍稍得意。
“你真的很厉害,跟运气没什么关系。”我由衷感叹。
“谢谢……”她低下头,“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当初考上时高兴,有时候放了假也回不了家,还要来这帮忙带孩子。”
宋芸看了看水塘边玩的正在兴头上的男孩,唇齿继续扇动:
“我家里人年纪都大了,我没兄弟姊妹,有时候我坐在教室里,不由自主就会想他们在家里怎么样,过的好不好,累不累。”
说罢,她敛下眉目,像是叹了口气。
我握住她的手,粗糙的触感直达心底,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很快绽开笑,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
这时,宋芸的表弟哭着跑过来,把手里捧着的简易小钓鱼竿往宋芸脸上怼,嘴里哼唧着些我听不懂的话。
“好了好了没事。”宋芸接过鱼竿忙说道。
原来是线被扯断了。
“等我一下,他有时候就是笨手笨脚。”宋芸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
一只生锈的小鱼钩躺在宋芸的掌心,她理了理缠在一起的鱼线,随之熟练地开始将线重新系上鱼钩。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幅情景,我看着——
分明是她在摆弄那鱼钩,却见那尖利的钩子,刺进她的皮肤,沿着血管生生割开,血流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待我们回到相遇的巷口,灯光依旧,巷里人声依旧,我们驻留在路灯下,氛围亟待告别。
“明天……”
“等明晚——”
我和宋芸同时开口,随即相视一笑。
“明晚,一起过火把节吧!”
表弟正上下摇晃着手里的小塑料桶,把里头为数不多的小鱼小虾震得飞起。
“好啊,”宋芸拍拍胸脯,“我来带你。”
我听后一喜,正要抱住她,一只小手率先伸到我面前,抓着只还在摆动肢体的活虾。
宋芸的表弟把虾递给我,嘴里咕哝了句什么。
“他说送给你。”宋芸道。
“是吗,”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啊,不过不用了。”
看着男孩把虾放回桶里,转身朝逼仄的巷道深处跑去,脚步的余音继续回荡四周。
“明天晚饭后,我在楼下大门接你。”
宋芸回过身,看着我的眼睛道。
“好,我等你。”我笑道。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啪嗒——”,最后一只飞蛾落地,路灯骤然变亮。
回到旅馆,大厅里人已经散的差不多,都在为明天的火把节做准备,我跟着父母去房间。
我爸忽然问,火把节是哪个族的来着?
“糊涂了吧,当然是彝族啊。”我妈说。
他们聊着,而我在后面却没心思加入,说到彝族,眼前就浮现宋芸的脸,心底默默期待与宋芸的约定。
我就怀着这样的期待入睡,第二天又怀着这份期待,焦急得想要时钟再转快一点,太阳再落快一点……
这天我下去了很多趟,都没见宋芸的身影,一次次搜寻无果后,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等。
等到亮堂堂的天,被染成橙红色,阳光不再灼热,整条街都慢慢热闹起来。
我立在大门前出神,看到远处已经有人拿着火把跃跃欲试,身后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也不多在意。
声音愈来愈近,直到肩膀感受到重量,我猛然回头。
宋芸的手仍然搭在我的肩膀,冲我轻快地歪了歪头,
“你好呀。”
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芸戴着月牙帽,黑发盘得一丝不苟,如墨画就的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银铃,精致的百褶裙摆也绣上了火焰纹,像是要去祭舞的圣女。
而此时此刻,圣女距离我仅一步之遥。
我顿时惊道:“好漂亮!”手下意识摸上她的袖子,摩挲质地精良的布料。
“谢谢。”宋芸笑着,取下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巧铃铛,亲手系上我的腰带,“我们,一人一个。”她说。
日光渐沉,轻慢地,给大地披上悸动心魄的紫红纱衣。
后来我把爸妈带过来,跟宋芸一起进入后巷。
一直向前,走出巷子到了田间,豁然开朗。
阡陌上,已然稀稀拉拉站了些人,我们也加入其中。
旁边的屋子铁门敞开,我看到院子里层层叠叠堆放着火把。宋芸走过去,与门边的人笑着交流了几句。
彝语带着山野的气息,仿佛与土地对话。
宋芸很快将火把分给我们,松木制成的火把比我想象的要大要重。
“挺有份量的。”我掂了掂手里握着的火把。
“等会儿记得举高点,别蹭着火。”宋芸提醒道。
我点点头,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上来,要抢宋芸手里的火把。宋芸偏开身子,对小表弟严肃道:
“这个你拿不动,待会给你举小的。”
她又用彝语重复了一遍,男孩终于作罢。
当每个人都拿着火把后,宋芸过来站在了我的后面。我伸手摇了摇她腰上的铃铛,她也学着做出同样的举动,见银铃笨拙地微微一晃,我俩同时笑出声。
天边,夕阳缓缓沉入苍翠群山,晚霞勾勒出高山的轮廓。花丛田埂间,隐约能听到另一头毕摩的吟诵声,经文断断续续钻入耳道。
当吟诵完毕,人们依次上前点燃火把。表弟经过我们身边,手里还提着昨晚的小塑料桶。像是看到我眼里的疑问,宋芸解释道,
“他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钓完回来没多久就不管了,看这些鱼虾还活着,我就让他绕到池塘的时候给放回去。”
“绕?要走很久吗?”我疑问道。
宋芸“嗯”了声,“现在先绕着村庄走,驱邪送灵。然后走田路,再上山,最后到祭坛广场。”
队伍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我探出头,看到最前面的毕摩正把火把灰洒向河水,顺流而去。
一阵风来,吹得火焰明明灭灭,我赶忙放低火把,被宋芸拦住。
“没事,熄不了。现在人还少,等人多了,风来了就更不怕了。”
说的也是。我重新抬起手,看这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走在其中的,男女老少皆有,人们高举火把,欢笑同歌声不绝于耳。
从村边,到田野,游行队伍愈发密集,许多陌生人从各处来,岔到人群里。尽管并不相识,每个人却都露出友善的微笑,同旁人聊上几句。
身后,宋芸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一转头,便见她亮着眼睛,笑靥如花。那绝对是敞开心扉的笑容,因为她的眸子都散发着炽热的光彩。
天要黑了,松脂的焦香弥漫在空气中,她张开手掌,上面已经沾满黑灰,她细声说道:
“抹黑灰,是给人的祝福,我能不能……”
看她犹疑,我爽快地伸出手臂,“当然可以!”
她莞尔一笑,动作却很利落,手臂很快留下火把灰的痕迹。
我反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她愣怔一瞬,笑着来反击,我们就这么半认真半打闹了一路。
终于走到坡前,天彻底黑了。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上山,几个小孩跑上跑下,你追我赶,被地上盘虬卧龙的树根绊到,我和宋芸顺手将他们扶稳。
我抬起头,今夜月色很是透亮。星光灿烂,广阔无垠。
不知被什么驱使,我忍不住回头,凝视宋芸的双眸,前所未有的认真。宋芸的眼睛,正是这夜幕苍穹般的底色,我恍然,火光印刻在她的瞳孔,璀璨非常。
她身上的银饰也在火花下,闪动着细碎的光斑。
“怎么了?”宋芸把头转向一边,喃喃道,“突然看我。”
“没怎么,”我望着她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跟现在的天空一样。”
很漂亮。
听到这话,宋芸也仰起头看了看天,很快回归目光,笑容似乎更甚。
“可惜现在山上的索玛花都谢了,”她又开了个话头,“四月的时候,索玛花开满山,特别美。
周漾,下次春天来好不好?我摘花给你。”
“好呀。”
脚下的路陡起来,“幺儿们,注意点脚下。”我听到父母的声音。
“好!”我拉起宋芸的手。
到了山高处,大风刮过,再吹不灭手中的火把。
夜色里,人群依然嘈杂,歌声,玩笑声,昭示着今夜不再寂寥。
一支支火把汇聚成河,蜿蜒在曲折的山路,如游走山间的火龙,底下是成群结队的人,手中的光驱散黑暗,带来无尽力量。
夜空里时而划过金色的光,火星随风飘散,我感到右手虎口有些钝痛,便换了只手抬火把,右手又牵住宋芸。
游行并没有在山上持续多久,不多时队伍就开始下山,往最后的广场去。
行至广场时,四周的路灯都要被这火光压一头,我和宋芸看着灰头土脸的对方,不禁又笑出声。
人们围成圈,开始缓缓走动。
等到中央的火把塔被点燃,火舌窜动,气氛到达顶点。
我被熏的有些睁不开眼,手忙脚乱与周围人一起舞动。
而我与宋芸牵着的手从未分开。
结束后,我脑子里还在嗡鸣,貌似还能听到歌声与火焰煽动的声音。
我们回到了出发时的田野,处理最后的火把。
大部分人要将熄灭的火把放到特定的位置,剩下的极小部分人,会把火把放置在田里。
将未燃尽的火把头插进田埂,祈愿稻穗饱满如金,
祝来年,顺顺遂遂。
“祝你,顺顺岁岁。”
宋芸举着火把,她笑得温和,对我说道。接着把火把插进田地。
人群渐渐散了,夜晚重归寂静。我让爸妈先回去后,跟宋芸并排坐在田边。
夜风袭来,我浑身哆嗦一下。
晚风何其强大,呼散了缭绕的余烟,又把我们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下一次我带你去云边山,那儿的索玛花开的最艳。”宋芸眉眼弯弯笑道。
“云边山,是哪座山?”
“最高最高的那座。”宋芸指向远方,“站在山顶,就跟站在云边一样。我们刚刚爬的只能算座小山,云边山才是真正的高山。”
“怪不得叫这个名字,那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
她突然抱住我,携来松香,伴着淡淡的荞麦焦味。
“一定。”
我回抱住她,嗅到的味道同昨日街上的熏香如出一辙。
“饿了吗,”宋芸问我,“你想不想吃面?”
我几乎下一秒就点头。
路过的学生点点头,平静道:“阿诗玛班很早之前就撤销了,班里的学生都分散到了其他班级。”
听到这个消息,我难免惊讶,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宋芸在这时,毕竟那时阿诗玛班还没有撤销,宋芸也是完完整整读了三年的。
之后我独自走到学校的花园,樱花开的正盛,我却莫名想到那个还没兑现的承诺——云边山的索玛花。
那年火把节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楚雄。我跟宋芸在校园里虽然见面就会聊几句,但时间的沉淀还是磨的我们日渐生疏。
再到后来毕业,我们分道扬镳,联系也越来越少。
我心里惋惜,惋惜刚刚听到的阿诗玛班恶讯,也遗憾一段没来得及加固的关系。
毕摩苍凉的诵经声,恍惚间穿透岁月的暮色,涌入我的耳间,我的心头。我仿佛又看到那张单纯的面孔,她亲自给我系上银铃,提醒我小心火把,祝我顺顺岁岁,承诺带我看索玛花。
那个人,是宋芸。她是彝族的姑娘,是美丽善良的阿诗玛。
又想起她说的一句话,我忽然释然。
是啊,尽管阿诗玛班撤销了,世上却还有着千千万万个阿诗玛,她们并不会因为阿诗玛班的撤销而消失。
一件事物,无论何时想起,只要立马抓住,就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沉寂已久的聊天框。
深吸一口气,把打好的字点击发送。
宋芸支起锅炉,等水烧开时,去一旁准备面的调料。
“能不能吃辣?”她没回头问道。
“能。”我紧盯着还没冒的水,突然说道,“宋芸,那句话彝语怎么说来着,就是你在学校说的那句……水烧开了没?”
她沉默良久,噗嗤一笑。
“被那么多人盯着,我当然没说实话,其实那句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啊?那什么意思?”
“那句话是我奶奶老爱说的,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我紧张地看着手机屏幕,等待对方回消息,由于太过焦虑,我本想先退出聊天界面,不料手正要按退,先收到了回音:
“春天了,云边山上的索玛花,还要带我去看吗?”
“当然,云边山的索玛花开的最艳。”
……
踏出校门时,我心情意外地愉悦,再回头,梧桐花叶随风,影影绰绰。
就如那年春末,听课的老师和学生聚集在一处,中间的女孩一时羞赧,她说,
“火把会熄灭,但山上的索玛花年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