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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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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山上索玛花

 云边山上索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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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啊,为何一刻不停?

 又一年春,温煦的和风拂面而过,当一阵熟悉的花香钻进鼻腔,那令人不禁回望的过去,仿佛仍历历在目。

 我知道我回来了,回到她在过的地方。目及之处,那身姿影影绰绰,回眸的笑颜如绽开的山茶般灿烂。

 灵动活泼的姑娘,我美丽善良的阿诗玛。

 五月春末时,飞鸟划空,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暖融融的阳光洒下,给廊间欢笑的少年们渡上层金边,不多时上课铃起,笑声便匆匆远去。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阿诗玛班,尽管是以听课生的身份,我内心还是难掩激动。此前往往只有在节日中的表演或偶尔在校园里见到她们的身影,现在却像是与她们一个班,一同听课。

 阿诗玛班的学生都是少数民族,不到三十个人,且全是女孩儿。

 我捏紧手中的书和笔记本,找好位置,开始抬眼观察。

 此刻她们个个端正地坐在位置,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瞧起来精气神十足,扎在课堂里,似春天里根茎坚韧的株株花朵。

 突然间,一个坐在后排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好奇,极快地朝后面瞟了眼,视线恰好与我撞个正着,又赶忙回归目光。

 当时的我怎会知道,正是这瞬间的对视,带来两个女孩一场又一场邂逅。

 这一眼也被坐我身旁的老师看到了,他笑笑,把偷看的后排女生又唤回头,问她叫什么。

 “我叫宋芸。”

 “你是哪个族的啊?”

 “彝族。”

 这时台上老师开始讲话,这场对话也就此结束。

 等到下课,听课生们跟班里的学生站起来一同敬礼,听课老师也陆陆续续出门。

 我旁边的老师再次叫住了宋芸。

 “那会不会彝族话嘞?讲一句来好不。”

 这话说完,好几个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也特地驻留了会儿。

 宋芸先张了张嘴,绯红迅速攀上耳根,又爬到她的面颊。在她偏黑的皮肤上也尤为明显。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应该很害羞,过了会儿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

 声音不大,可以说小,我靠得她很近也没听真切,不过就算听清楚了我也不会懂是什么意思。

 有人笑出声,问她说的这句是什么意思?

 宋芸捏紧藏在背后的手指,吞吐道:

 “水、水烧开了没……”

 后来在学校里,我感觉见到宋芸的次数似乎大大增多——那个头发微卷,眼睛黑亮,在人群里总高出一小截的漂亮女孩,常常闯入我的视野。

 也许是因为上次课上的“交集”后,我对她留意得更多了,才每每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况且她生得出挑,找寻踪迹并不难。

 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我注意她一样多看我一眼。

 我们就这样在各自的生活里无数次擦肩而过。

 直到那年的七月,我与宋芸的故事终于迎来最大的转折,我们的生活轨迹渐渐交织,再也不是形同陌路。

 正值暑假期间,我们家在饭桌上一拍即合,打算去楚雄过一次火把节。

 准备工作做得很快,我们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路上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发觉车一动不动,很久都没走。

 “堵车了吗?”

 “是啊,不晓得前面咋了。”

 我脑海里有些迷迷糊糊的,便想打开窗透气,伴随着窗户降下,我看到了那张在学校里留心过一次又一次的面孔。

 我不敢相信,眯起眼又看了一遍,才确信下来。

 果真是宋芸,她正坐在旁边车的后排,开着窗,黑亮的双眸在停滞的车流来回梭巡着。

 我降下窗时,与她再次对视,这一次比上一次久些,我肯定她觉得我眼熟,但她还是很快移开目光,我也只能收好欲抬不抬的手。

 可我转念又想,这么巧跟她遇上,怎么也得打个招呼认识下才行。

 于是我脑子一热,抻着脖子对她喊:

 “宋芸!”

 她一个激灵,有些震惊地看我,大概没想到我记得她的名字。

 “你也来过火把节吗?”

 我接着问她。

 她点点头,刚开始看起来欲言又止,没几秒就下定决心,对我大声道:

 “你是上次来听课的学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漾。”我嘻嘻笑道。

 后来,我记住了她讲话时轻轻晃动的发丝,和一个个温暖的笑,却忘了我们接下去对话的内容。

 车流过了好久才重新流动,太阳掉进半山,它的余晖争分夺秒散发不温不热的光,空气清透,迎面的风夹带凉意,等我再回头,宋芸的身影开始慢慢隐没进车流。

 太阳要下山,表钟转动着,一刻不停。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走在一条人并不多的宽阔街道时,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熏香,那味道是草木焚烧,却无端让我感到浑身冰凉。

 等当我们进了提前订好的旅店,许多特地来过火把节的人聚在一起,开始喝茶聊天。

 有人说,今晚就算个预备,广场上人还少,明晚多了,那才是火把节。

 再加上大多人驾车前来,多多少少有些累了,于是大半人当场就决定今天先休息,等明晚再去过。

 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又听他们聊了会儿,实在憋不住闷,打算自己去外面逛逛。

 临走前我爸让我去楼下给他买包烟,说到这或许我该感谢一下我爸。如果不是因为特地又回去给他送烟,我就不会下来时恰好碰到宋芸了。

 这间旅店嵌在巷口,昏暗的路灯就正对着旅店,几只飞蛾往灯火处横冲莽撞着,孜孜不倦。我踏出大门后余光瞟见团漆黑的身影,渐渐靠近。

 宋芸自巷道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看清我第一眼时有些错愕。在学校里司空见惯的事,出了校门再发生难免让人讶异。

 “太巧了……”她先低声开口。

 我笑笑,是啊,今天是第二次见了。

 “这个点你出来做什么?”

 宋芸提了提手上的小塑料桶,目光转向别处,

 “我陪我表弟去钓虾。”

 我这才注意到,路灯那不知何时蹲着个小男孩,正攥着根枯树枝,在地上戳弄着什么。

 “都这么晚了还钓虾?”我又问道。

 “没办法,”宋芸把男孩招呼过来,“他非要闹着出来。”

 那男孩就宋芸大腿根高,力气倒是不小,扯过宋芸的另一只手就往外拉,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宋芸被他拉得踉跄两步,回头想跟我告个别,我眼疾手快也拽住她被表弟抓住的手腕,抢先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刚好想在外面走走。”

 宋芸看着我,半晌才点头。

 重返来时的街道,一阵浅淡的熏香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周身。

 我左右看看,只见路边支着的几处无人小摊,贩着面具玉石之类的小玩意儿。

 “是什么东西这么香?”我看向宋芸。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宋芸微不可查地吸吸鼻子,“应该是在烧松木和香樟那些吧。”

 “因为要过火把节吗?”

 她轻轻“嗯”了声,“其实今天就已经是火把节了。”

 “这样啊。”我边回答边观察四周——渐渐稀少的店铺,宽阔的街道上路灯整齐地释放光芒,将我们三个的影子投射到一旁的绿化带。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抬头,只见路的尽头是座潜埋在黑夜的庞然大物,它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天地,而它之后是连绵的山林沟壑。

 “要去哪钓虾?”我隐隐有些不安,接着说道,“夜晚涉水不太安全,不如玩点别的吧。”

 “就是山边一个很小的池塘,”宋芸对我笑笑,“很快就到了,随便玩玩而已没事的。”

 她说的没错,地点确实只是个靠山的小池塘,水深顶多到小腿,这位置甚至还能蹭到点后面路灯的光。

 宋芸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替表弟照着池塘,再把工具递给他,

 “钓吧。”

 男孩兴高采烈绕着水塘开始找寻猎物,我跟宋芸则坐在水边的几块石头上聊起天。

 “你家住在这儿吗?”我问。

 “没有,”宋芸摇摇头,语气暗含无奈,“我家离这还有点远。我亲戚家住这,放假我一般都回这里,”

 怪不得,我突然想起,阿诗玛班的学生全部都住校,原来她们家离得那么远。

 “我家就住山里的,”宋芸忽然抬手,朝我们面前的高山指了指,“像这种。”

 “就是个小山村,每次出门都麻烦的很,我小时候干完活闲了就会爬山顶上,大呼大叫听回音,或者爬到半路去摘人家瓜吃,反正到处撒野。”

 我听得认真,不免好奇她怎么进的阿诗玛班。

 顺着她怅然的目光,我跟着仰起脖子,感受着不远处庄严的大山,听它肃然的悲鸣。黑暗里,空山上盘桓的鸟鸣,伴着空洞的风呼,一齐灌进耳道。

 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看那从岩石缝里伸出的枝桠,挤在土石堆里,挣扎着,苟活着。

 尽管面前的高山,遮挡了我们的全部视野,但我们都知道。

 往前看是山,再往前,还是山,再再往前,依旧是山。

 “我进阿诗玛班……有些运气在里面吧。”

 恍惚间听到的话语拉回我的思绪,这才惊觉我不知何时把心中疑问说出口来。

 “我小学初中都是在村里的学校读的。但村里没高中,本来打算不读了,但听说有个学校专门来地州招学生,我就瞒着家里人想着先去试试。

 跑老远儿到镇上参加镇考,没想到拿了第一,真报上了。”

 她说这些话时,不自觉露出抹笑容来,语气也稍稍得意。

 “你真的很厉害,跟运气没什么关系。”我由衷感叹。

 “谢谢……”她低下头,“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当初考上时高兴,有时候放了假也回不了家,还要来这帮忙带孩子。”

 宋芸看了看水塘边玩的正在兴头上的男孩,唇齿继续扇动:

 “我家里人年纪都大了,我没兄弟姊妹,有时候我坐在教室里,不由自主就会想他们在家里怎么样,过的好不好,累不累。”

 说罢,她敛下眉目,像是叹了口气。

 我握住她的手,粗糙的触感直达心底,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很快绽开笑,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

 这时,宋芸的表弟哭着跑过来,把手里捧着的简易小钓鱼竿往宋芸脸上怼,嘴里哼唧着些我听不懂的话。

 “好了好了没事。”宋芸接过鱼竿忙说道。

 原来是线被扯断了。

 “等我一下,他有时候就是笨手笨脚。”宋芸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

 一只生锈的小鱼钩躺在宋芸的掌心,她理了理缠在一起的鱼线,随之熟练地开始将线重新系上鱼钩。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幅情景,我看着——

 分明是她在摆弄那鱼钩,却见那尖利的钩子,刺进她的皮肤,沿着血管生生割开,血流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待我们回到相遇的巷口,灯光依旧,巷里人声依旧,我们驻留在路灯下,氛围亟待告别。

 “明天……”

 “等明晚——”

 我和宋芸同时开口,随即相视一笑。

 “明晚,一起过火把节吧!”

 表弟正上下摇晃着手里的小塑料桶,把里头为数不多的小鱼小虾震得飞起。

 “好啊,”宋芸拍拍胸脯,“我来带你。”

 我听后一喜,正要抱住她,一只小手率先伸到我面前,抓着只还在摆动肢体的活虾。

 宋芸的表弟把虾递给我,嘴里咕哝了句什么。

 “他说送给你。”宋芸道。

 “是吗,”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啊,不过不用了。”

 看着男孩把虾放回桶里,转身朝逼仄的巷道深处跑去,脚步的余音继续回荡四周。

 “明天晚饭后,我在楼下大门接你。”

 宋芸回过身,看着我的眼睛道。

 “好,我等你。”我笑道。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啪嗒——”,最后一只飞蛾落地,路灯骤然变亮。

 回到旅馆,大厅里人已经散的差不多,都在为明天的火把节做准备,我跟着父母去房间。

 我爸忽然问,火把节是哪个族的来着?

 “糊涂了吧,当然是彝族啊。”我妈说。

 他们聊着,而我在后面却没心思加入,说到彝族,眼前就浮现宋芸的脸,心底默默期待与宋芸的约定。

 我就怀着这样的期待入睡,第二天又怀着这份期待,焦急得想要时钟再转快一点,太阳再落快一点……

 这天我下去了很多趟,都没见宋芸的身影,一次次搜寻无果后,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等。

 等到亮堂堂的天,被染成橙红色,阳光不再灼热,整条街都慢慢热闹起来。

 我立在大门前出神,看到远处已经有人拿着火把跃跃欲试,身后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也不多在意。

 声音愈来愈近,直到肩膀感受到重量,我猛然回头。

 宋芸的手仍然搭在我的肩膀,冲我轻快地歪了歪头,

 “你好呀。”

 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芸戴着月牙帽,黑发盘得一丝不苟,如墨画就的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银铃,精致的百褶裙摆也绣上了火焰纹,像是要去祭舞的圣女。

 而此时此刻,圣女距离我仅一步之遥。

 我顿时惊道:“好漂亮!”手下意识摸上她的袖子,摩挲质地精良的布料。

 “谢谢。”宋芸笑着,取下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巧铃铛,亲手系上我的腰带,“我们,一人一个。”她说。

 日光渐沉,轻慢地,给大地披上悸动心魄的紫红纱衣。

 后来我把爸妈带过来,跟宋芸一起进入后巷。

 一直向前,走出巷子到了田间,豁然开朗。

 阡陌上,已然稀稀拉拉站了些人,我们也加入其中。

 旁边的屋子铁门敞开,我看到院子里层层叠叠堆放着火把。宋芸走过去,与门边的人笑着交流了几句。

 彝语带着山野的气息,仿佛与土地对话。

 宋芸很快将火把分给我们,松木制成的火把比我想象的要大要重。

 “挺有份量的。”我掂了掂手里握着的火把。

 “等会儿记得举高点,别蹭着火。”宋芸提醒道。

 我点点头,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上来,要抢宋芸手里的火把。宋芸偏开身子,对小表弟严肃道:

 “这个你拿不动,待会给你举小的。”

 她又用彝语重复了一遍,男孩终于作罢。

 当每个人都拿着火把后,宋芸过来站在了我的后面。我伸手摇了摇她腰上的铃铛,她也学着做出同样的举动,见银铃笨拙地微微一晃,我俩同时笑出声。

 天边,夕阳缓缓沉入苍翠群山,晚霞勾勒出高山的轮廓。花丛田埂间,隐约能听到另一头毕摩的吟诵声,经文断断续续钻入耳道。

 当吟诵完毕,人们依次上前点燃火把。表弟经过我们身边,手里还提着昨晚的小塑料桶。像是看到我眼里的疑问,宋芸解释道,

 “他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钓完回来没多久就不管了,看这些鱼虾还活着,我就让他绕到池塘的时候给放回去。”

 “绕?要走很久吗?”我疑问道。

 宋芸“嗯”了声,“现在先绕着村庄走,驱邪送灵。然后走田路,再上山,最后到祭坛广场。”

 队伍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我探出头,看到最前面的毕摩正把火把灰洒向河水,顺流而去。

 一阵风来,吹得火焰明明灭灭,我赶忙放低火把,被宋芸拦住。

 “没事,熄不了。现在人还少,等人多了,风来了就更不怕了。”

 说的也是。我重新抬起手,看这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走在其中的,男女老少皆有,人们高举火把,欢笑同歌声不绝于耳。

 从村边,到田野,游行队伍愈发密集,许多陌生人从各处来,岔到人群里。尽管并不相识,每个人却都露出友善的微笑,同旁人聊上几句。

 身后,宋芸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一转头,便见她亮着眼睛,笑靥如花。那绝对是敞开心扉的笑容,因为她的眸子都散发着炽热的光彩。

 天要黑了,松脂的焦香弥漫在空气中,她张开手掌,上面已经沾满黑灰,她细声说道:

 “抹黑灰,是给人的祝福,我能不能……”

 看她犹疑,我爽快地伸出手臂,“当然可以!”

 她莞尔一笑,动作却很利落,手臂很快留下火把灰的痕迹。

 我反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她愣怔一瞬,笑着来反击,我们就这么半认真半打闹了一路。

 终于走到坡前,天彻底黑了。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上山,几个小孩跑上跑下,你追我赶,被地上盘虬卧龙的树根绊到,我和宋芸顺手将他们扶稳。

 我抬起头,今夜月色很是透亮。星光灿烂,广阔无垠。

 不知被什么驱使,我忍不住回头,凝视宋芸的双眸,前所未有的认真。宋芸的眼睛,正是这夜幕苍穹般的底色,我恍然,火光印刻在她的瞳孔,璀璨非常。

 她身上的银饰也在火花下,闪动着细碎的光斑。

 “怎么了?”宋芸把头转向一边,喃喃道,“突然看我。”

 “没怎么,”我望着她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跟现在的天空一样。”

 很漂亮。

 听到这话,宋芸也仰起头看了看天,很快回归目光,笑容似乎更甚。

 “可惜现在山上的索玛花都谢了,”她又开了个话头,“四月的时候,索玛花开满山,特别美。

 周漾,下次春天来好不好?我摘花给你。”

 “好呀。”

 脚下的路陡起来,“幺儿们,注意点脚下。”我听到父母的声音。

 “好!”我拉起宋芸的手。

 到了山高处,大风刮过,再吹不灭手中的火把。

 夜色里,人群依然嘈杂,歌声,玩笑声,昭示着今夜不再寂寥。

 一支支火把汇聚成河,蜿蜒在曲折的山路,如游走山间的火龙,底下是成群结队的人,手中的光驱散黑暗,带来无尽力量。

 夜空里时而划过金色的光,火星随风飘散,我感到右手虎口有些钝痛,便换了只手抬火把,右手又牵住宋芸。

 游行并没有在山上持续多久,不多时队伍就开始下山,往最后的广场去。

 行至广场时,四周的路灯都要被这火光压一头,我和宋芸看着灰头土脸的对方,不禁又笑出声。

 人们围成圈,开始缓缓走动。

 等到中央的火把塔被点燃,火舌窜动,气氛到达顶点。

 我被熏的有些睁不开眼,手忙脚乱与周围人一起舞动。

 而我与宋芸牵着的手从未分开。

 结束后,我脑子里还在嗡鸣,貌似还能听到歌声与火焰煽动的声音。

 我们回到了出发时的田野,处理最后的火把。

 大部分人要将熄灭的火把放到特定的位置,剩下的极小部分人,会把火把放置在田里。

 将未燃尽的火把头插进田埂,祈愿稻穗饱满如金,

 祝来年,顺顺遂遂。

 “祝你,顺顺岁岁。”

 宋芸举着火把,她笑得温和,对我说道。接着把火把插进田地。

 人群渐渐散了,夜晚重归寂静。我让爸妈先回去后,跟宋芸并排坐在田边。

 夜风袭来,我浑身哆嗦一下。

 晚风何其强大,呼散了缭绕的余烟,又把我们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下一次我带你去云边山,那儿的索玛花开的最艳。”宋芸眉眼弯弯笑道。

 “云边山,是哪座山?”

 “最高最高的那座。”宋芸指向远方,“站在山顶,就跟站在云边一样。我们刚刚爬的只能算座小山,云边山才是真正的高山。”

 “怪不得叫这个名字,那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

 她突然抱住我,携来松香,伴着淡淡的荞麦焦味。

 “一定。”

 我回抱住她,嗅到的味道同昨日街上的熏香如出一辙。

 “饿了吗,”宋芸问我,“你想不想吃面?”

 我几乎下一秒就点头。

 路过的学生点点头,平静道:“阿诗玛班很早之前就撤销了,班里的学生都分散到了其他班级。”

 听到这个消息,我难免惊讶,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宋芸在这时,毕竟那时阿诗玛班还没有撤销,宋芸也是完完整整读了三年的。

 之后我独自走到学校的花园,樱花开的正盛,我却莫名想到那个还没兑现的承诺——云边山的索玛花。

 那年火把节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楚雄。我跟宋芸在校园里虽然见面就会聊几句,但时间的沉淀还是磨的我们日渐生疏。

 再到后来毕业,我们分道扬镳,联系也越来越少。

 我心里惋惜,惋惜刚刚听到的阿诗玛班恶讯,也遗憾一段没来得及加固的关系。

 毕摩苍凉的诵经声,恍惚间穿透岁月的暮色,涌入我的耳间,我的心头。我仿佛又看到那张单纯的面孔,她亲自给我系上银铃,提醒我小心火把,祝我顺顺岁岁,承诺带我看索玛花。

 那个人,是宋芸。她是彝族的姑娘,是美丽善良的阿诗玛。

 又想起她说的一句话,我忽然释然。

 是啊,尽管阿诗玛班撤销了,世上却还有着千千万万个阿诗玛,她们并不会因为阿诗玛班的撤销而消失。

 一件事物,无论何时想起,只要立马抓住,就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沉寂已久的聊天框。

 深吸一口气,把打好的字点击发送。

 宋芸支起锅炉,等水烧开时,去一旁准备面的调料。

 “能不能吃辣?”她没回头问道。

 “能。”我紧盯着还没冒的水,突然说道,“宋芸,那句话彝语怎么说来着,就是你在学校说的那句……水烧开了没?”

 她沉默良久,噗嗤一笑。

 “被那么多人盯着,我当然没说实话,其实那句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啊?那什么意思?”

 “那句话是我奶奶老爱说的,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我紧张地看着手机屏幕,等待对方回消息,由于太过焦虑,我本想先退出聊天界面,不料手正要按退,先收到了回音:

 “春天了,云边山上的索玛花,还要带我去看吗?”

 “当然,云边山的索玛花开的最艳。”

 ……

 踏出校门时,我心情意外地愉悦,再回头,梧桐花叶随风,影影绰绰。

 就如那年春末,听课的老师和学生聚集在一处,中间的女孩一时羞赧,她说,

 “火把会熄灭,但山上的索玛花年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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