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常去蠡湖大剧院的,尤其喜欢在冬日里。
关于大剧院,虽然其本名是“无锡大剧院”,但我还是喜欢叫它“蠡湖大剧院”。其一是因为它就坐落于蠡湖畔;其二是这么叫倒显得亲切些——毕竟只有蠡湖是有资格加上“母亲”前缀的,对锡城而言;至于其三,或许仅是对我而言的。
之所以去蠡湖大剧院,并非是大剧院在冬天里有更多的活要接,虽然在新年里是要比往常接的活大点,纯纯为了蠡湖。这听起来确实略显荒诞,你去无锡大剧院,你不去感受谛听之美,偏是去看蠡湖的。这即是“其三”。我的理由很简单:它毕竟是地标性建筑,代表它周围也不会怎样。但还有更荒诞的:我也并非完全是去看蠡湖,而是看枯树去的。
这也是为什么不是春不是夏不是秋偏偏在冬去。因为枯树是只有冬才有的。那么冬天哪里没有枯树非得跑到大剧院那去看?不错,简直荒诞到极点。有时对于我这种“行为艺术”,我自己确也想笑。这是因为,只有大剧院的蠡湖畔的枯树,才有被欣赏的资格——我实在这么觉得。
大剧院本身就是拿来滋养人音乐上的艺术感,因此周围随便种几棵树就行了。况且它已经占了“地利”,蠡湖。再加上每一棵树的间隔都快到四十米,就显更加得稀疏了。但偏偏也得益于稀疏:单棵树就更加繁茂了。至少树根在横面广度上能肆意蔓展开来,也就必然促成了树干的“高傲”和树冠的“阔绰”。这也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还得是能把枯树看得更加清楚。若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只会杂乱无章,反而令我心生厌烦。
我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树种,它的根是什么样子的,但想必很繁茂也很饱满吧——因为在冬日里,它竟不是完全枯的。虽说叶片落尽,但枝头犹缀着白花。那或许就是蠡湖通过树根为它赋予的灵气吧——远望上去洁白无瑕,甚是娇嫩可爱。是蠡湖的灵气使它犹有“遗物”么?“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啊,啊水下有红菱哪,啊水边芦苇青,水底鱼儿肥……”这是无锡的市歌,再经典不过了。虽说无锡城内主要还是蠡湖,毕竟太湖是属于几乎整个苏南的。也有可能是无锡是其中对太湖旅游开发贡献最多的吧。纠结这些作甚?灵秀就行。却又不禁赞叹蠡湖了。当然我在此绝不是所谓的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并非因个人的偏好而假借枯树去描摹湖、乃至整座城市的灵气;相反,我只是觉得,这样漫不经心的枯树,或许才配得上那样的灵气。枯树美吗?如此问在我看来是对其极大的不理解——枯树只讲两个字:真实。同样的,这也大概是我更欣赏民风民俗的一大缘故吧。
看那蠡湖大剧院畔的枯树啊
韶华落尽,却换来繁星满天。
这确非一般的枯树能做到的。
但它终究是枯了。
而当我进一步更细致地观察其中一棵树时,我发现,它的魅力不仅于此。
因为我发现了它们。
不过……
我是该称这魅力是枯树本身就有的,还是枯树被它们所赋予的?
这魅力是本属于它们的,还是枯树赋予它们的?
枯树枝上,有三个小黑点,跳动了一会停止下来,停止了一会又跳动起来。若非它们清脆的叫声,实在难注意到。不过也幸好,没了树叶的遮挡,就能更加看清楚那三只鸟儿,虽然还是只能大概看清个轮廓。拿相机再次放大,会看到更清楚的它们:脑袋一会东转转一会西转转,就像一个小孩好奇得很;翅膀有时扑扇扑扇,带动着全身羽毛的抖动,似贵妇人整理着自己的绒袍子,从容、雍容;爪子在细枝上跳来跳去,仿若看到钢琴家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反复律动……吸引了我很久很久……静静看去,如此美好。
但假如在你眼前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或是一整片林子,我也只能听到一群不知道啥样的鸟,在那叽叽喳喳嚷嚷囔囔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就算听得懂鸟语,也未必就听得清楚。此时我恐怕你没什么心情去想象那些鸟到底是何种姿态了。
除了那三只鸟儿,抬头时,犹能望见蠡湖大剧院那庄严的矜持。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大剧院的外表,却隐约感觉到,正是枯树,才让它显得更加雄壮、恢弘、独领风骚。当然,也是因为枯树,让我眼中的天幕更加湛蓝,云彩更加悠闲……天地,竟因枯树而更加妙不可言。
有次去参观一个画展,是专属于中国国画的。画的内容,无异于山川江河、亭台楼阁、花鸟鱼虫;自也有些画人的:有相聚一起推杯换盏的,也有孑然一人独享万物之美好的,也有……但我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反在画法。浓墨重彩层层渲染五色目尽后,忽而看到了一副仅有几笔墨勾勒的画,留白甚多,别提我有多喜悦多舒畅了。那是一幅江渚图。江水托起一叶扁舟,舟中载着一客一船夫,渚边又有一些枯树独立。那舟要去往何方呢?枯树下是否曾有一人挥袖送别呢……我仿佛看到了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我只是单单地站着、单单地望着;单单地走着、单单地想着。寒风从湖上吹来,远处又传来几声鸦啼。在别人的视角里,我大概率就是前面那个“我”,被视为一个落魄的、失意的,落魄失意到了要跟“几根斑驳的高柱子”共情。我在欣赏枯树的时候,尽量表现出一种平淡、波澜不惊——我不太想让别人把我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喜也罢悲也罢。而说实话,那个“我”是曾经的我,我确实曾有过那样的感受,是有过和这和那的枯树看上去被整个世界摒弃差不多的感受:时过境迁,昔日友人一别不再见。我甚至于觉得自己是被背叛的。
呵。不过谁没有呢?我现在再看那枯树,倒也没那么感伤了,反是一种解脱、一种淡然——并非完全因为枯树上仍有鲜活的生命,这只是一小部分。从枯树中我得到了最荒诞的结论,我也没法再为自己“强词夺理”式的辩护。
因为我得到的结论是:无,却反而意味着无限;有,却就止步于“有”了。
我看清了树为何能够屹立于世间,任风霜雨雪;我看清了它孕育新生命、绿叶与花的结节,纵使并不雅观。这些,无不展现出生命的韧性。而这些,都是建立于树最本真的状态,不加以任何修饰。人世间,又是否能参照它,被逐层剖析呢?那是社会学所研究的吧。
待一切浮华散尽后,才是真正的生活吧。
待一切浮华散尽后,才能看清吧,看清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