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

一

我准时来到自己的心理诊所，不安地敲门。

“进来。”黎医生坐直了身体，注视着我缓缓走进室内，并随手关上了门。

“铃铛啊，坐吧。”黎医生对站着的局促不安的我点头示意，接着接过我的病例翻看起来，“铃铛啊，算算疗程，今天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这儿了吧，咱们直接开始吧。”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顺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在治疗室里缓缓流淌。“现在把你的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闭上你的眼睛，开始放松自己。现在你发现你的面前已经静止，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有一个世界，远离了喧嚣，你只会听到我的声音，即将摆在你面前的……”

二

我模模糊糊回到那个梦魔般挥之不去的夜晚，前一秒妈妈还贴心地坐在我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安抚我，“铃铛啊，你写着作业，妈妈给你剥个柚子吃啊。专心学习，学费的事啊不用你担心，爸爸妈妈会帮你解决的。来，多吃点啊，多吃点。

下一秒，门被咣的一声推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拿着手机，“老胡你今天手气确实是好啊，但是你给我等着，下次，我把你赢得屁滚尿流，啊，拜拜。”说罢一脸狰狞地挂掉电话，嘴里骂道“傻子一个”。

我看着妈妈放下手中的柚子，走上前怯怯地问道，“回来啦，怎么又喝醉了？铃铛学费的事怎么样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被那个男人粗暴地推开，“别烦我！”接着那个男人缓缓走向我，“学费学费，天天我一回到家就跟我讲学费。小子，你除了管你爹要钱，你还会什么？”“你看看你们两个窝囊废，在家里就整这些没用的。”接着疯狂地把桌上的东西掀翻，妈妈只是搂着我不停地抽泣着重复，“铃铛别害怕，爸爸喝醉了”。

我躲在角落里，害怕极了，看着妈妈哆嗦着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学费的事咱以后再说，你别对孩子这样。”那个男人撒起气来，一脚将妈妈踹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哼，臭婆娘，你懂什么，还有脸管我要钱？这个家不是我在撑的吗！啊，你，你做过什么？”“哭什么，给我憋回去，少给我来这套。”

妈妈缩成一团，只是不住地往后退，却被那双残暴的手一把抓住，“哎哟，还会退了是吧。退啊，我看你往哪退？”我那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从角落里冲出来，一把推开那个高大的男人，“放开妈妈，放开她，你这个恶魔！”这一举动无疑彻底惹怒了他，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殴打和谩骂，妈妈无助的哭声，替我挨的打，那个男人恶魔般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眼前重复，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心像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不能够呼吸。

三

最近的我这是怎么了？

在路上碰到餐馆代班和班长，听他们絮絮叨叨问我近况。

“铃铛！你最近工作总是不认真，老板都批评你好几次了。”

“铃铛，你最近是不是还在餐馆打工啊，你可要小心，别耽误了学习啊！

我撂下一句“这不关你事”逃也似地跑开。

连接了三通电话，几乎要把我逼到崩溃。

“姚铃铛，我让你写的策划案你写哪去了！我都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现在还跟我说待会儿？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铃铛啊，你学费的事解决地怎么样了啊？真不是老师不帮你，是你的学费没法再拖了，要不我没法跟上面交代，你的学费要是还不到位，就真的可能会被退学的呀！”

“奖学金？姚铃铛，你还想要奖学金？我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通知你，你的奖学金因为缺勤过多被取消了。你来年再努力吧！”

我心里又出现了两个声音，

“要不，就算了吧，我还能怎么样？”

“还想要我怎样，什么破书，什么破事儿！”

这两个声音仿佛童年的那两个人在我左右耳不断重复，不断触碰折磨我的每一根神经。

四

餐馆又发生事了，我打了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大脑和双手仿佛不受控制。

那个下午，我垂头丧气地走进餐厅，领班还与我打招呼，“诶铃铛，来啦，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没有回答只是赌气般地打上领结准备工作刚好九号桌的客人点菜，我拿看菜单急急忙仁赶过去。那个年轻人不停抱怨着上次在餐厅吃的石斑鱼，我在一旁失魂落魄，并没有听进去几句。客人抬头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语气冲道，“你这服务员怎么老杵在这，连个茶都不倒一下的吗？”我猛然意识到，端起桌上的茶壶，却慌慌张张地倒在桌边流到客人衣服上。那个年轻人顿时跳了起来，生气地要叫我们老板。我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想要帮他擦干净，求他不要找我们老板，却被一把推在地上。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像极了妈妈，卑微到尘埃里。客人不屈不饶，甚至扬言，“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活该你们一辈子当服务员”。我当时不知怎么了，冲动到不像我自己，恼羞成怒，拍地而起，举起拳头对着那张脸狠狠地打下去。我居然像那个男人一样对别人动手，接下来，接下来我的脑子成了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五

我仿佛又一人置身黑暗中，接着一个个熟悉陌生的身影出现，他们每个人都用手指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我数落我。

“我原本特别看好你，你，却丢人现眼！”

“你以为你是谁？还不就这样吗？”

“性格孤僻还怂，活该被人瞧不起！”

“亏我们这么关心你，你却总是拒绝！拒绝！还有谁陪着你？”

“铃铛，铃铛，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很想保护你，可是妈妈也没有办法，妈妈做不到！”

“一个傻子！一个蠢货！臭小子！臭婆娘！两个灾难！”

六

“够了！”

我从梦中惊醒，后背顿觉冷汗涔涔，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掩面大哭起来。

耳畔又响起黎医生的声音，“铃铛啊，你来这那么天了，其实不用我说，你内心深处应该早就有一个答案了。我相信在你的内心深处有着纯真和善良，只是，因为父母的影响和那么大的压力，才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复杂而冷漠。”

我哽咽道，“我的母亲，软弱无能，我的父亲，易怒暴躁，好酒好赌。我，还能怎样啊？”

“你想摆脱父母为你创造的牢笼吗？你想脱掉你那冰冷的面具吗？你想找回真实的自己吗？”

“我当然想！我曾经也尝试过，但我不能，我做不到啊。家庭的影响，一直笼罩着我的生活，我真的不敢面对我自己内心的恐惧啊！

“铃铛，不要害怕。去吧，去寻找，去触碰，去找到那个真实、勇敢的你。踏出最后一步，把冰冷都放下。现在，是时候了，勇敢些，再勇敢些！”

我看着黎医生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心里似乎已经拥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