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夼给我的第一印象并无特别之处,甚至最初还掺杂了不少落寞,幸亏果真见到了古老的房屋。
我之所以驾车飞驰近六十公里,一头扎进这个此前闻所未闻的完全可称作小山村的地方,随机性当然很大,但也不排除它或多或少暗合了我对古村庄期许的某种元素——尽管并不太确定。
与别处并无二致,刚进村映入眼帘的也还是红瓦、白墙,至于墙壁上的大红字标语就更寻常得不能再普通,倒是路西的一处电动车店门前,由横七竖八的各式各样旧电动车堆积起来的“车海”,让我多看了几眼。沿着村子北面的绕村路,自西向东,我走得有些漫无目的,直到穿过好几条东西走向的胡同和南北走向的大街,于村南低洼处发现大规模的老式房屋,才真正来了兴致。
这些房屋,清一色黑瓦盖顶,青砖垒桩,泥墙挂着白灰皮,古色古香得很有质感。怎奈年久失修,不少墙体毁坏,裸露的石头和破损的泥砖龇牙咧嘴;屋顶坍塌,开裂的檩子和坠落的小瓦败落的景象简直就是凄惨。当初在游览环岱庵时遇见的过洞,再一次出现了,而且还不止一处。这样的建筑,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是个供人行走的过道,为何非要盖上个结结实实的屋顶,岂不是白白浪费物资?
驻足,仰视。端详了许久,忽然有些顿悟:给相邻的两堵墙加上屋顶,可以防止风雨对墙体的冲刷,有效保护脆弱的泥墙,而相较能扛得住风吹雨淋用石头垒成的硬山墙,加个屋顶无疑能省不少钱,还能让房屋无缝连接成为整齐的一排,在屋顶下面搭成棚子,还增加能存放物品的空间——真是别具一格的建筑设计。想到这,忽然涌起一阵敬佩,为我们的先人,或许,似乎还有我自己。
从盖了屋顶的过道出来,又在后墙都悉数坍塌而房顶却依然完好的那幢房子跟前站立了很久。我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谁,望着依然挺立的粗大的木头房梁,和明显属后期改造过几次但间距并未改变的房间,陷入沉思:这里应该住过很多人,男男女女,从小到大,婚丧嫁娶,不知度过多少春秋。而今,古老的屋子已经不再住人,但岁月的痕迹磨蚀不掉,那西墙上深凹进去的灯窝轮廓完好整齐,甚至有些愈久弥新。
走出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望——整个后墙都没了,屋顶依然完好,如此牢固的设计和施工,确实令人不得不佩服。这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房子,我悠悠地想。
紧接着,我又在黑白颜色相间的过道、照壁、矮墙、倒房、平房、胡同间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有些地方尽管走过不止一次,但依然频频擎起手机,端起相机。感慨于榫卯的精湛,感怀于窗棂的亲切……面对眼前到处都是古老的世界,我就像一个面对学识渊博的老人的孩童,虔诚而痴迷地,大到整块大石板铺成的石阶,小至小黑瓦上滴水面残存的图案,都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眼球。就连垒在院墙座子上的淡黄色的石头,我还要走上前弓着腰查看一番,它们虽不明贵,但也有个好听的名字——黄龙玉,我家的书架上也摆了一块。
不知不觉,眼前的房屋不再古老,房瓦成了红色,墙体挂满水泥。有两个年岁较大的妇人在路边淘麦,见到不速之客的我,简单投来几眼好奇,便又埋头说着属于她们的话题。大街一路上坡,坡顶有一个通体石砌的圆形建筑,应该是供全村人吃水用的水塔。
忽然,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扯着大嗓门说着电话,不远处停了下来。很快收了电话停下车,朝着我问过来。我简单应了几句,便随口说了句“南面靠河地方的那排房子挺古老”的话,不成想让男子打开了话匣子:“那绝对是富裕主儿,兄弟五个,雄耀的时候,在南海都养着渔船……”
我暗暗一笑:这绝对是个被夸大了的传说,作为在他嘴里的南海边长大的我怎会不知道,山富海穷的旧社会,出海打渔明摆着不挣钱,怎么会有山里人养渔船!但我还是迎合了他的玄虚,一面露出惊叹和赞许的神色。那人一定从我这里得了意料之中的鼓励,连绵不断起来,令我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但我还是离开了那男子的热情,沿来时的路向南直接到了河边。望着从东往西流动的清澈水流,想起早先走过的几个古老的村子。它们无一例外,都建立在有山有河的地方,环岱庵如此,金银崮、缪家和仙人盆也如此,更为夸张的后庄村,竟然有两条河穿村而过,且水势浩大到令人羡慕。自古就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听说一片海水养一片人。
很快,一座横跨在小河上的小石桥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石桥很有些年月,曾几何时,数不清的人来往于小石桥之上,他们或肩挑或手推,有欢笑有沮丧,时而言语时而哭泣,让这村庄生生不息了好几个世纪。而今,小石桥依旧在,只是走在上面的人在越来越少。赶紧虚掩了心中的落寞,过了那桥踩着车辙一路上山——我想借助山的高度,俯瞰万家夼。但这山坡太友好,任我走出很远也不见升起多高,终于意识到,只有登上山顶才能看到村子的全貌,便一面赞叹这里先人眼光独特一面下了山坡重新回到村子里。
沿着河边,自东向西是一条虽曲折但平坦的路,与之前进村时走的那条一南一北将村子包夹着。那些老宅距离河道不远的矮坡上,既取水方便,又不会受水灾所害,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你是来买房子的吗?”经过一处临街打扑克的一群人,经过一株大树继续向西走的时候,迎面走来的一个推着小车的妇人朝我问道。
我先是一懵但很快也就明白过来,如今不少城里人喜欢到农村建房居住,给农村一些老旧的房屋带来商机,但这里距离市区也太远了,想买也不会在此地落脚,于是含混着接道:“有要卖的吗?”
“你哪里?”
“大约多少钱肯卖?”
“去看看,问问房主就知道了,”妇人显出很知道底细但又不方便明说的神情,“前几天来过几个买的……”
“房子破得厉害,应该值不了太多的钱。”我继续含混。
“房架挺好的,” 老妇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想买就去看看。”
未待老妇人的话说完,我走出很远。
经过一片高大后墙的大棚时,我问路过的男人里面种的什么。男人一脸惊诧:“蓝莓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