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几挂鞭炮响起,这时才有了过年的感觉,因为从三九那天就开始置办年货了,可是置办的年货和平时吃的、穿的、用的差不多,小时候那种对“过年”的新奇感也便没了,看着满屋子、满院子吃不完的东西,心里琢磨着好像缺了点什么。经过十几天痛苦不堪的折腾,看着堆积如山的吃食,心里却犯了愁,这些东西如果是在小时候或者二三十年前,哪怕是全村最富裕的家庭也享受不起的,然而我这种被饿怕了的心理反应,无论任何时候也是改变不了的,特别是过年之前这十几天里,恨不得想把这个市场都搬到家里。今年这个年或许是要在家人的唠叨声中度过了,因为看着满屋子堆起来的年货自己就有点“头疼”,更何况是他们。也许是因为快过年了,家里人也不想搭理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他们也知道我是小时候被饿怕了的,特别是年关这几天从不和我较真儿,甚至有时候还会鼓励我。家里空间小,当发现再也没有可放年货的地方的时候,也便到了除夕这天,然后和家里人一起就把窗花先贴到窗户上,接着便是贴春联。
贴窗花和贴春联不像买年货那么随意,贴窗花贴春联是有讲究的,在中国这两样东西可不是想怎么就怎么,根据不同地方不一样的风俗习惯,是要在特殊的时间节点上才能做的事情。南方人事业心强,一般会选在除夕前一天的下午把这两项工作完成,因为他们要在除夕这天需进行较为繁忙的应酬,特别是那些做生意开饭店的大老板,在除夕的时候也根本顾不上;而北方人不同,北方天冷,很少人会在这天顶着大雪满大街转悠,毕竟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到了除夕这天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准备年夜饭,如此贴窗花和贴春联的风俗习惯也就有了两个选择,南方人喜欢选在除夕前的下午两点左右,而北方人会选在除夕这天的上午十点左右。贴春联和贴窗花都是一起做的事情,不同的地方对春节前的这项有意义的“家庭工作”称呼不同,而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曾经我问过不少人,大多数人认为贴春联不同于贴窗花,因为他们感觉“贴春联”这个叫法比较文雅,而“贴窗花”在一些人的认知中却显得没有“贴春联”那么有仪式感。
从我们的潜意识中,贴春联总觉着“窗花”是可有可无的,除夕前家门只要贴上了春联就算是正式过年了,而只贴春联不贴窗花也未必不是过年,可是窗花也会一并贴在窗户上。也有人会感觉,既然窗花都贴了哪有不贴春联的道理,事实上在我的印象中,也有过年只贴窗花不贴对联的,因为那个时候农村人比较穷,知识水平有限,整个村子就没有会写对联的。如此,想在过年这天增加一下文化氛围,就要花钱去集市上买,或者要赶好几十里路找会写字的先生写,先生家虽然有笔墨纸砚,可是红色的对联纸就要自己带着,不然那么多人让先生写字,还得让先生搭上纸钱就太不仁义了。这样,贴不起对联的人家,也便用红色的纸裁剪出不一样的图案出来,到了贴窗花的时候也便贴了上去,那个时候的农村几乎都穷,谁也不会看不起谁,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朴素往往却显出最真挚的祝福。如此一来,贴窗花也就代表着贴春联了,虽然从形式、内容、文化上有区别,可是对于那些买不起红纸、请不起先生的农民们来说,哪怕贴上春联,他们也不知道春联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他们也只知道那是一种祝福,可是也总觉着哪有在初一这天看着满堂儿孙齐刷刷跪倒一片这种祝福来得踏实。
无论是贴窗花还是贴春联,在我国不同的地方虽有不同的风俗,可是这毕竟是相同的一件事情,也都是对农历新年最美好的期待和祝福。虽有史料记载:春联乃是从古代的“桃符”演化而来,最初是用来驱邪避凶的东西,后来也便演化成如今我们所看到的红底黑字的春联了;窗花最初的时候是一种剪纸艺术,如今虽然也是剪纸艺术,可是在古代是用来去邪祟保平安的东西,所象征的意义只不过是用一种艺术手段表现出来的。春联和窗花到了现在,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物质生活条件提高了,代表着吉祥如意红红火火的红色纸张也都是寻常商品,然而近几年,很少见到那种用毛笔写的春联了,也很难见到用剪刀裁剪出来的窗花了,相反每家每户的对联和窗花却都是“印刷品”和车床“切割品”。总觉着那种古朴典雅的传统文化被高科技“霸占”了似的,那种传统文化距离我们愈来愈远了,虽然剪纸艺术我们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是这种传承却显得愈发艰难了起来,不是我们懒惰也不是我们失去了那种从文化意义上的美好祝福,而是我们对待这种传统艺术的态度变了。
说到“贴窗花”和文化传承,就不得不说写春联和裁窗花。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曾记得那个时候村里边有位老爷爷,写得一手的好字,一副对联写得工工整整,如果把他写字的水平用现在的评比方式,也绝不会逊色于当代书法家。每逢除夕的前几天,村里会在村口的小学校门口放上一张桌子,红纸是镇造纸厂向每个村分发的福利,也都是没有裁剪的红色宣纸,当然也有黄色的和绿色的,只是黄色和绿色比较少而已,因为黄色和绿色的宣纸是专为服丧未满三年的守孝家庭准备的,油墨也有三种,分别是淡蓝色、淡黄色和黑色。墨汁虽然颜色不同,可是在那位老爷爷的笔下都能工工整整写得出来,那些吉祥的祝福语,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虽然那个时候不认识字,但是从乡亲们的口中念出来之后就有千万种感情来,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不带一丁点伪善的祝福。后来镇里边的造纸厂被一家大型造纸厂兼并了,老爷爷也去世了,人们对毛笔字的感情也就疏远了,随后的几年里春联也都成了印刷品,可乡亲们邻里之间的感情还依旧那么淳朴。
裁窗花也是这样,小时候那些手巧的老奶奶,也会在除夕前几天,点上煤油灯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着裁剪出几百张出来,然后等到白天放在学校门口的那个桌子上,随着老爷爷的笔起笔落被乡亲们取走。她们用来裁剪窗花的宣纸也有红、黄、绿三种颜色,不同的窗花显示着不同的主题,不同的主题又用不同的图案来表达,可是总体上的寓意也都是吉祥如意、幸福安康之类。有的人手巧,一把生锈的剪刀,在磨刀石上磨出锋利的刃口之后,在她们的手中就能龙飞凤舞,然后厚厚的一沓宣纸就在碎纸屑的掉落下变成不同的图案出来,像连(莲)年有余、金鸡报晓、五谷丰登、贵花祥鸟之类,还有三国戏、水浒戏等等很多题材,那个时候也不知道那些老奶奶的手怎么那么巧。有一次我也拿起剪刀,有模有样地学着她们裁窗花,几剪刀下去手指头便被剪出了血,后来就再也没有裁过窗花,那几张被我裁坏了的窗花,被一位老奶奶拿在手里一眨眼的工夫就被裁成了“张良求兵书图”。那个时候我对窗花还是比较喜欢的,毕竟小时候喜欢爬高上梯,贴窗花要比贴对联容易多了,不是不喜欢贴对联,而是因为春联上的字大多数不认识,有时候也会贴颠倒,家里人虽然不会说我,可是内心的自尊心还是非常强的,贴窗花就非常简单了,窗花能够一眼就能认得出“头在上脚在下”。
无论是我国南方还是我国北方,几十年前贴春联文化气息比较浓烈,许多村子文盲多,春联又是一种能够代表国学传统文化的东西,贴“倒”春联的事情常有发生,有的家庭就不贴春联只贴窗花。贴上窗花也是过年,这样就省了不少的麻烦,也不会担心因为春联贴倒了被人嘲笑,或者因为春联贴反了被人嘲讽,特别是在春节这个隆重的节日里,平时走动或者不走动的亲戚都会相互拜年,踩门槛作揖拜年是常事,万一贴错了春联就有一种自卑感出来。可是贴上窗花,谁也不会说什么,亲戚邻居们都会夸手巧,也不会引来不必要的事端,毕竟贴窗花老少皆宜,贴春联对那些没有读过书的村民来说,的确是一个具有相当大难度的“挑战”,哪怕真的“蒙”对了,也会有人说贴反了,因为春联中所体现出来的博大精深的国学文化是很难辨出对和错的。而贴窗花,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也能看出来图案上的花草虫鱼,可是自从记事起,我们家的窗花也都是村里边的老奶奶们裁出来的,不曾记得那位老爷爷或者叔伯大爷们裁过窗花,或许是那个年代的他(她)们还在坚守着“三纲五常”的道理吧。
一双巧手裁出人生百态,“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封建陋习在我很小的时候得到了改变,女孩子们和男娃子们都能在一起读书、一起上学,虽然有的因为家庭原因辍学了,但也阻止不了她们跟着新时代的脚步前行,可裁窗花这门技艺却很少再有人精通了。如今在每年除夕前的几天里,虽然跑遍了市场,可也很难买得到用剪刀裁的窗花了,哪怕真的遇到了,价格也是贵得让人吃惊,前些日子去一家剪纸店闲逛,那里的剪纸艺术品的确很漂亮,可是上面的除了标价之外,又多了“某某大赛一等奖”“某某展览优秀奖”之类。那些窗花的确很漂亮,也十分好看,可是相对于我这位低消费人群来讲也是不敢恭维的,想必谁也不会像曾经的过去那样直接拿来贴到窗户上,当然这些窗花大多数是用来收藏的,毕竟这种艺术品的功底十分了得。看到这些被摆在剪纸工艺品商店的窗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心想贴窗花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那样“奢侈”了。可是,当打开互联网商店的网页,然后搜索一番,却发现有很多剪纸工艺品,特别是那些窗花之类,价格也不贵,然而当买来之后才发觉这种窗花总觉着不是曾经那种用剪刀裁剪出来的“味道”,有的在下刀处还有润滑油的味道,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是用机器批量生产的,具体是由数控机床控制的,顿时“扑哧”一下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也不想手里这些窗花是以哪种方式裁剪出来的,也不想那些春联是用什么方法把汉字“搞”上去的,无论是窗花还是春联,只要能贴到窗户上或者贴到门框上,也不怕对与错了,毕竟那些耳熟能详的寓意都是在祝福着我们。村里边又有鞭炮声响了,看了看表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然后还是习惯性地打开包装,把春联和窗花分别放着,还是先贴窗花然后再贴春联,这时家人们也都陆续回到了家,孩子们也像我小时候那样很淘气地先打开窗花,然后在窗户玻璃上喷上水,一股脑的且不知对错的贴了上去,看着他们贴地扭扭歪歪不公不正的窗花,心里依旧还是想笑出声来,可是大人在孩子面前还是要随和的。孩子们贴着扭扭歪歪的窗花,我便在后面帮着纠正窗花的角度,从孩子们的童声里能够判断出那种等了许久的“年”就要到了。贴完窗花紧接着就是贴春联,先是把春联的上联和下联仔细地区别开,然后又仔细地念了一遍,当我对春联里的祝福品得津津有味时,内心总会涌现出许多种对国学文化的敬畏,可是孩子们却拿起了手机玩起了游戏,在我一边拿着春联一边仔细端详的时候,总觉着孩子们在偷偷地瞅着我,并且还在偷偷地乐,难道说我真的步入了曾经村头那位写春联的老爷爷的心理环境中了?感叹国学文化的同时,心里边总有千万种祝福却说不出来。
许久,看着窗户上被孩子们贴好的窗花和手中还未贴到门上的春联,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