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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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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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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繁花

夕阳洒在葭芷老街上,青石板路泛着金色的光芒。即便石墙已经刻上岁月的印记,但在落日余辉的照耀下,依然充满诗意。

拐过小桥,我们一行人在老街的庭院坐了下来。放飞见状举起相机喊了声:看这里!所有人都转过头,神态各异,但脸上都满是笑意。放飞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值得纪念。从现在开始,群里所有人都退休了,以后聚会更自由了更放松了。是啊,到了这把年纪,该把自己归还自己,彻底放飞自我。

我们这个群,每隔一二个月聚一次会,十几年了,从未间断。起初,都是电话单线联系,绕了一大圈才能凑齐人。后来有了微信,便有了自诩为“资深女人”的群。资深女人,显然是一群上了年纪有经历的女人。有了群,联系方便了,活动也频繁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而“资深女人”十个旧同事聚在一起,往事今生,风生水起,更是谈笑无尽头。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黄岩县城里,很多人还搞不清外贸公司到底做什么的时,黄岩外贸的业务经营从收购转为自营出口。这意味着业务员将直接与外商坐在谈判桌上。公司急需补充新鲜血液来拓展业务,这时,大批年青人便投奔而来。小丁,老阮,翔云,小洁,还有我们几个前后进入了外贸公司。黄岩外贸公司更名为黄岩进出口公司,并搬进了黄岩大厦五楼。那时的黄岩大厦可是黄岩城里的标志性建筑,地处城区中心桥亭头,电梯上下,中央空调,堂皇而气派。尽管公司更名,而人们还是习惯称外贸公司,一直至今。

翔云的英语顶呱呱,听说公司为了招她进来,人事局还搭进一个。当大部分人只能简单说几句Yes、No、Good Bye时,外贸公司的业务员已操着流利的英语,陪着外商穿梭在各出口企业。业务员平日的交谈中,嘴里不时会蹦出几句让人似懂非懂的外语,这足以让人羡慕不已。

在外贸公司上班,走的最多的便是广州。广州不仅是经济发展的前沿,同样也引领中国时尚潮流。每年春交会和秋交会,业务员们不仅为要为企业带回订单,也要为同事带回各式名样的时髦服装。当我们穿着从广州卖回的裙装,自信地走在大街上,便给这座小城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记得95年参加香港世界博览会,是我第一次踏上这片神往已久的繁华世界。满城霓虹灯闪烁,仿佛梦境一般不真实,刘德华的《忘情水》弥漫在每个角落。弥墩道又窄又长的街道,似乎深陷在高耸不见顶的摩天大楼之间。司机的驾驶水平让人惊讶,双层巴士都能在双车道上掉头。高腰裤、连裤袜,商场里的新潮服饰看得眼花缭乱,样样都想买只恨兜里钱不够。香港的食品贵得吓人,早餐店里白米粥加一个鸡蛋都要卖十元。那时我们出国还有一笔800元的补贴,为了省些钱带回几件流行衣服,我吃了整整一箱的方便面,嘴里都吃出泡。回来后,港派衣服穿在身上引来别人羡慕的目光,便觉得这箱方便面吃得值。二三十岁的女人,清新而温暖,看到的世界满是色彩斑澜。

放飞虽然年纪远远长于我们,却浑身散发出超越年龄的活力和朝气,和我们混成一片。她跟随丈夫从大西北转业来到黄岩。虽然是领导家属,放飞并没有领导家属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派头,反倒亲和力十足。工作之余,小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扎堆往她的办公室跑。时事新闻,家长里短,快乐事,烦心事,无所不聊。好在没有八卦多事之人,聊多了,感情愈发拉近了。有个老姐姐在,原以为发挥定海神针作用,其实她也会疯,甚至比我们更嗨。

做外贸生意,走得多,见识也多,但压力也大,竞争非常剧烈。随着改革开放步子的加快,自营出口权逐步放开,企业都可以直接出口,外贸公司的优势渐渐失去。手上客源多的业务员纷纷出来搞单干,或组团另立门户,少数留下的,也都“承包到户”,外贸公司逐渐衰弱,没有了往日的辉煌。

翔云和老阮是最早离开黄岩外贸公司,几年后,由于丈夫工作调动,我也转行离开了。很难相信,瘦小体弱的翔云有如此胆魄,她最早下海自主创业。96年,她把公司开到了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因为我们家都安在椒江,所以一直有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翔云回国,我们便还会小聚。1999年,科索沃战争爆发,中国大使馆被炸,翔云公司的人员撤到了罗马尼亚。我曾问,翔云,你儿子在英国读书,现在你们家拢共三个人却分布在三个国家,真是不容易。国际局势动荡,你这样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炸弹可不长眼。有没想过,先歇一歇?翔云说,我也想啊!但没办法,生意不是你想歇马上就能歇下来的。小概率的事就不想了,否则什么事也做不成。可能是翔云的执着和坚韧,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在贝尔格来德一呆就是二十年。

三十五岁的老阮,毅然选择辞职,去浙江大学攻读硕士,开启全新的人生。现在想来,真的不可思议了,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非凡的毅力。那时,她的儿子还很小,赴省城读书后,把母亲接过来住进她的家。我说,老阮你了不得,而你的老公更了不得。这几年女婿与丈母娘住在一起抚养你的儿子,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老阮笑了,家庭本是一个整体,总要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几年苦读后又面临重新择业,省城有几家单位抛来榄橄枝,老阮却放弃了。她决然返乡回家,到台州学院执教,后来还做了分院副院长。从一个业务员到大学教授,这个跨度很大,怪不得我们经常自我吹嘘,外贸做过的做什么都行,没有我们做不了的。

时过境迁,黄岩县变成黄岩市,后来又变成台州市黄岩区。城市繁华了,但昔日光彩夺目的黄岩大厦已破落老旧。我每次回老家,便会想起在黄岩外贸工作的日子,想念黄岩外贸的旧同事。它就像一本尘封的相册,记录了我们的过往,翻开,往事浮上心头,栩栩如生。

记得我调到椒江工作时,燕子说,你要走了,我们几个小姐妹总要聚一下,表达送别之情。才十几里的路程,并没有多少离愁别绪。那次的聚会,温暖而快乐,我们相约,以后年年要相聚。

第一次见燕子,印象犹深。牛仔背带裤,里面搭了件白衬衣,走起路来头微微仰起,像个傲娇的小公主。燕子从学校毕业直接进入单位,才二十出头。她和小洁是我们资深女人群里年纪最小的。放飞常说,她们都可以做我的女儿了。小洁一头长发,电力纺小翻领衬衫随意地缚进长长的裙子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裙摆随着她的步伐飘动,就像风中的柳枝般摇曳生姿。黄岩外贸的女人们似乎个个出挑,或许是他们身上都兼具了职场女人的干练与智慧,美而不艳,别有韵味。

生活无法设定,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会发生改变,随着丈夫工作变动,我也越走越远,从距家几十里路到几百里路,跟外贸的小姐妹们联系也少了。但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命运就像画了一个圈,2010年我只身返回到台州。

那天,小雅给我来电话:这里还有很多你的朋友,是否叫上我们黄岩外贸的姐妹们聚一下,以前说好了,我们要常聚的。小雅的性格犹如她的说话腔调,吴侬细语,温婉而细腻。她是我们群里唯一的外地人,所以更能体会孤灯独守的苦楚。

这次聚会,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当年放飞的办公室,扎堆聊天,叽叽喳喳,亲切而温暖,彼此间没有一丝的隔阂和间隙。沧海桑田,岁月沉淀,我们的容颜,我们的身段,都发生了变化,但友情依旧,笑声依旧。大家都说,来日方长,结伴而行,情深而道远。

小丽和灵之是“资深女人”中较年长的。当初外贸局和外贸公司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时,小丽做过副局长(副总经理),是我们的头,工作时上下级关系,也得保持一定距离。入群后,小丽更为平和亲切,无论我们谈得多欢多闯腾,她总是面带笑容聆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赞同的观点。她是比较安静的一个人,过去安静是当领导的威严,现在安静是回归普通人的亲近。每次搞活动,她都会主动承担接送的任务。我们群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更没有高低贵贱和亲疏之分,谁家有红白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灵之总是说:人都到中年,能有多少十几年?这次相聚,我们十个再也不离散了,以后聚会一个都不能少。灵之处事仔细周全,总能考虑到方方面面,每次聚会,她最积极,从不缺席,无论走得多远,她都不会拉下。由于单薄体弱,出远门生怕拖累大家,她还会拉扯上兄嫂一块。

一场大病后,放飞迷上了摄影。从此,她背起相机,天南地北去捕捉和记录瞬间的美好。我们的每一次聚会,自然由她充当跟拍摄影师。这个御用摄影师,为我们留下无数的快乐光影,过一段时间,她就会为大家奉献上一本影集。

有一天,小丁突然来电:放飞丈夫突发疾病可能快不行了,放飞在外,已在赶回家的路上。震惊之余,我也急冲冲从宁波过来。放飞从外地飞回时,丈夫已讲不出话来,但大脑还清醒。我赶到医院,一夜之间,放飞的头上多了很多白发,见到我,一脸哀伤,却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是递给我二张条子,是她丈夫的身后交代。一张是歪歪斜斜几个字,大概意思是,不给组织添麻烦,不进ICU。而另一张的几个“字”却不成形,无法辨认。“不给组织添麻烦”这便是他留给家人的唯一嘱托。

第二天,放飞丈夫走了。

几天后,放飞的朋友圈发出一张图片:一个女人在黑暗的丛林中在寻找着什么,图上配有一行字,“xxx,你在哪里?”

顿时,我泪流满面,我明白,放飞的痛,不仅是失去丈夫的痛,还有无尽的遗憾。怎么办?我很担心放飞的状态,小丁在电话里焦急万分。我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们只需要默默的陪伴,给她时间,她会慢慢走出来的。

小丁,我们更愿意叫她丁毛。丁毛年纪不大,处事却有大姐大的风格,性格豪爽,直来直去,为人豁达不拘泥于小节,自然而然便担负起群主的角色。别人都往城里买房子,而丁毛特立独行,把家搬到乡下去。那年儿子结婚,她不在饭店设酒宴,而是搭起帐篷摆酒席。大喜日子自然来了很多客人,恰巧在中国的外商也赶来道喜。丁毛穿着定制的旗袍,脚上却套着一双高帮雨靴,手上拿着手机,一边操着英语说个不停,一边在房前屋后指手划脚忙碌着。我们一旁提醒着:丁毛,这点小雨不至于吧,能不能把你这双雨靴脱掉!小丁说;空了再换吧,谁还不认识我。

还没到退休年龄,小丁就把公司关了。见好就收,她说,赚钱是无止境的,够吃够用就好。我不想有太多的压力,事业果然重要,但家人和自已的健康更重要。

一年又一年,岁月流逝,昔日青丝如墨的小姐妹,都已两鬓花白。那次茶室相聚,大家都感慨万千。商海沉浮几十年,翔云也回国了。我们能想像,一个女子在万里之外创业的艰辛和不易,谁又能感受她内心的煎熬和孤独。回国后的翔云感觉自己亏歉儿子太多,现在只想在孙子身上祢补。丁毛说,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应该慢慢歇下来,调整生活重心,腾出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怎么样?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马上行动做攻略?她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十几天后,我们就出发,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结伴远行。

十一月,是泸沽湖最美的季节。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微风吹过,湖面泛起层层细波,成群的红嘴鸥在湖面上盘旋、嬉戏。坐上又长又尖的彩色猪糟船,任其游荡,如果你伸出手,手心里放些小鱼干,红嘴鸥便会蜂涌而来,甚至还会停在你的肩上,抢吃你手中的鱼干。

我们下榻的民宿建在湖岸,走出房间宛如置身于水中央,仿佛成了凌波仙子,腾云驾雾般美妙。如此美景不留下来真可惜,不知谁说了句。想过摩梭族生活?瞬间大家议论开了,聊起了摩梭族走婚习俗。小雅慢条斯理地说,不可理解,现在的摩梭族女孩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婚姻”关系。燕子笑了:走婚习俗是她们的文化传承,如果你是摩梭族的,我想你也不排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没有整齐划一的标准,有人放烟花,有人追晚风,世界赠与我虫鸣,也赠于我雷霆。关健是你自已如何看待自已的生活。最后放飞打断了我们的讨论:每一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别操心了,我们别忘记栖霞山的枫叶红了。灵之马上附和,对,明年秋天,去南京看枫叶,一个都不能少。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每次聚会,我们都像过节一样,放下手头的事情,精心打扮,不管刮风下雨赶赴我们的约会。小雅多次说,我孤身一人在台州打拼,“资深女人”就是我的家。累了,大伙儿聚在一起聊聊天,看看远山,唱唱歌,拍拍肩,给一个拥抱,比什么都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3月8号,不见不散”,这次轮到小雅作东了,她在群里了 @了所有人。距下一次聚会时间不远了,丁毛和放飞还在海南度假,翔云又去上海带孙子了,小雅有些担心。灵之说:放心,她们肯定不会缺席,在天涯海角都会飞回来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散席后我们还会有下一次的约席。年年岁岁,我们终将老去,但年岁无边界,生命悠长,把时间走成花,我们一路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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