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选
著名作家陈彦的长篇小说《主角》(上下册),以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生动感人的语言艺术赢得了广大读者的青睐,面世以来好评如潮。凡是读过这部作品的读者,都有一个体会,只要一打开书页,就放不下,总想一口气读完,可见其不同凡响的艺术魅力。该作品荣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和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实至名归。本文就该作品高超的语言艺术和完美的叙事方法做一些探讨,与智者商榷。
开门见山 直奔主题
不铺垫,无虚话,直接入题,是这部作品吸引读者的一大艺术特色。作品一开头,没有任何背景铺垫,上来就是:“她叫忆秦娥。开始叫易招娣。是出名后,才被剧作家秦八娃改成忆秦娥的。”接着说,忆秦娥是被她舅胡三元带到宁州剧团学戏谋生的。三言两语,书中三个主要人物便登场亮相。这种不绕弯子、不卖关子,简明扼要的开篇,一下子就把读者拉入正题,引发了浓厚的阅读兴趣。整部作品的语言风格是简洁明快,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重要情节和重大事件的铺排推进,也只做冷静客观叙述,鲜有感情语句衬托。通篇运用白描的表现手法,很少景物和人物形象描写。往往在关紧处,几个素笔勾勒,故事发生的场景和人物相貌便清晰再现。读这部作品,读者有一个感觉,好像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读优秀报告文学,可见其生活底蕴的深厚。
作家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书中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事件高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作家还善于运用人物心理活动和大段对话来交代故事背景、推动情节发展。为了引起读者注意,在一些重要章节后边,作品总要提示一句:后边将要发生一件什么重要事情,会怎样影响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就像近代章回小说里的“欲知事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一样。这样的叙述安排,符合读者的阅读心理预期,有效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和吸引力。
方言口语 亲切自然
大量运用方言口语和乡村俚语,是该作品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的重要因素。方言口语和乡村俚语,是最初的文学语言,是人类社会经过几千年生产生活实践形成的文明积淀。方言口语和乡村俚语非常简约传神地说清一个道理,阐明一种行为,往往比多少书面语言更加生动形象,更加贴近生活。作家陈彦是陕南人,对陕南风土人情和日常生活用语非常熟悉。他把这些方言口语大量运用于《主角》的创作中,极大丰富了作品语言的表达方式,拓宽了作品的内涵外延,使读者尤其是陕西读者一看就懂,心领神会。陕南话与关中话接近,因此,关中人看这部作品,更容易接受。例如,作品中,形容人物动作快一点,用的是陕南、关中口语“克里马嚓”;说人心烦,用“泼烦”“瞀乱”;表示舒服,用“受活”等等。这些方言口语和乡村俚语,犹如繁星一样镶嵌于整部作品中,浑然天成,处处生辉。
忆秦娥她舅胡三元在书中是个自由派人物,敲鼓技术好,但却管不住自己,常常把用“老粗话”骂人吊在嘴上。一次排戏,她舅嫌人员懒散到不齐,就开骂:“排辣子呢排,都牛拽马不拽,哪像个排戏的样子……我一天真正是提着夜壶伺候哩”(关中话叫“伺候球哩”,可能嫌太难听,作家省略了),把个既热爱秦腔事业又心急火燎、文化程度有限的鼓师形象,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读后使人忍俊不禁。
不惜笔墨 打造主角
忆秦娥是这部书的主角。作品从她十一岁学戏开始,一直写到她誉满秦腔界,被称为“秦腔小皇后”,历经半个世纪的艰难岁月。这其中,发生了无数个牵动人心的事件。而每个事件,都与忆秦娥的形象塑造紧密相连。作家调动所有笔墨,浓墨重彩地打造忆秦娥这个主角形象。
坚韧不拔、持之以恒是忆秦娥典型的性格特征。忆秦娥刚到剧团,什么事也不懂,作家就着意刻画她如何“犯牛劲”“牛牛子脾气”,执拗地顶着压力在防震棚、烧火间习武的情景。一举成名后,又不惜笔墨写她不为名声所累,“一根筋”“提枪斗马”般的练习刀马旦技巧、专心致志演好角色的精气神。其中不乏让人动情的细节描述。如演《游西湖》这本戏,需要吹火,但每次吹火都呛得她呕吐不止。剧团领导怕她吃不消,想歇场几天,等她体力恢复后再演。但她不想扫观众的兴,强忍不适坚持演下去,赢得了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每次演出完毕,观众都要涌入后台看望她。当看到她累的晕倒在卸妆间时,观众们又是心疼又是赞叹,不少观众为她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忆秦娥唱红之后,几乎每场戏都引来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媒体宣传铺天盖地。在作家笔下,这些反响各有不同。乡间巡演,着重表现现场的热烈气氛:“红火得票房玻璃都挤打了”。城市演出,则不但倾注笔力反映场场爆棚,更着力描摹各类媒体的宣传与造势:“戏火得比失了火还火”。尽管都是反映演出效果,但因表现角度不同,所呈现出的效果也各有千秋。
人物群像 鲜活生动
作品中,作家用朴实而感人的语言,塑造了一个个热爱秦腔、献身艺术又甘为人梯的人物群像。正是有了这些人物群体,忆秦娥才能从一个放羊娃、烧火丫头成长为一代秦腔名家。
宁州剧团主力演员胡彩香和米兰、团长朱继儒,省秦腔剧团两任团长单仰平、薛桂生,他们虽然处在不同岗位,但在引导忆秦娥练功唱戏上却目标一致,相向而行,而且他们的形象特点各有不同。胡彩香和米兰既明争暗斗又联手育新,朱继儒性格懦弱却在培养忆秦娥上倾注很大心血,单仰平因唱戏落下残疾却整天一颠一跛跑前跑后忙服务,薛桂生爱翘“莲花指”一副女人相却对忆秦娥大胆扶持。还有苟存忠、古存孝、周存仁、裘存义四位老艺人,作家运用诙谐轻松的语言,刻画出他们独特的性格和献身艺术的执着。苟存忠老艺人在被重新请出后,为了彰显秦腔传统老戏的韵味,关起门来偷偷排戏,只为给年轻演员一个惊喜,耍起了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童真。老导演古存孝排戏时好耍大牌,动不动就把大衣往身后一甩,让助手一接,要的是那个威严。旁人骂他“扎势”“旧艺人习气不改”,他也不予理睬,照做不误。作家笔下几个老艺人倔强固执却又乐于奉献的个性特征,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作家还用尖刻的语言,勾画出了那个与忆秦娥一同进入剧团的楚嘉禾的小人嘴脸。尽管她使尽无中生有、造谣污蔑的手段,但最终未能阻挡忆秦娥走向秦腔艺术高峰的步伐,只落得个可怜可悲的下场,令人称快。
大众语言 通俗易懂
《主角》通篇运用大众化语言,从头至尾几乎没有艰涩难懂的生僻字词,适合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阅读。即便遇到秦腔专业性较强的动作、唱腔、舞美描述等,也尽量换成大家完全能够理解的词语,使人一看就明白。如写到忆秦娥练功,也只用踢腿、压腿、下腰等日常用语来表示,很少使用“朝天蹬”“卧鱼”等专业术语。
《白蛇传》这部戏中,忆秦娥扮演的白素贞盗灵芝草一折,场景设计讲究个“玄”和“妙”,演员动作也复杂多变。作家并没有使用专门用语,而是先对舞台场面做一番通俗化的烘托,接着对忆秦娥的“盗草”“衔草”等“挑战身体极限”的高难度动作做了大众化解读,用“动若脱兔的钢帮硬正”和“草上飞”“水上漂”等观众评语来形容她的功夫。这样的艺术表现手法,使读者既读懂了作品内容,又形象地领会到了忆秦娥表演的精彩之处,从而很好地诠释了该剧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