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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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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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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净土蕴乡愁

年三十的早晨九点,我和儿子拿上祭品,驱车向二十七八里远的老家杨河村驶去。虽是阳光明媚,但是气温很低,零下17度,把车内热风调到最大,前挡风玻璃只有眼镜似的一点透亮,可以看见前方的道路,两面玻璃全都蒙上一层厚厚的浓霜。下了滨河路,从下寨坝面开始就是厚厚硬硬的冰光路,阳光下更加闪亮耀眼,不小心呲溜一下,明显感觉车辆打滑。车速降到二十几码。转过弯后,看见一辆黑色小汽车在路边斜躺着,车头已碰坏,大雪覆盖,看来已经几天了。慢慢地小心翼翼经过,来到村口斜坡前,见路上已经有人铲了雪,撒上了土,就加速冲了上去,终于来到老家门坎底下,将车停在路边厚厚的雪上,下了车,取出祭品,拿着,上山。

我家祖坟在东庄湾,爬过这座山就到了。洁白的大雪覆盖了这里的山树田坎。踏着快到膝盖的厚雪,我在前面领路,儿子拿着祭品跟在后面。沿着上山的老路,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向坟地走去。这条路,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走了,没有雪的时候,大暴雨冲得深坑老窖,坑坑凹凹,早已不是路了,何况今天大雪覆盖,更是崎岖难行。抬头望,眼前是一片白茫茫雪域,雪域的尽头是永远的思念;回头看,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脚印,是我的寄托我的热望,我的传承和深深的牵挂。由于我没有开拓出一片广阔的前景,儿子正踩着我的脚印,艰难地前行。拿着祭品,所以时不时滑倒在路边,好在厚厚积雪上丝毫感觉不到痛,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有几处路坎后面背风处,直接没过膝盖。站在里面抽撤腿,甚是艰难。不一会儿,我们都汗流浃背。终于爬到山顶,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无限风光尽收眼底,茫茫天际,雪域一片。正北方就是县城,三十多年前,我站在这里遥望着它,满是憧憬,何等醉人。如今在大雪飘飞之后,却要不畏艰难从那里重返这里,圆圆地转了一个圈。似乎有点滑稽,但又能怎样?人生不就是转圈吗,从起点折腾一番又回到起点。谁又能逃过这一劫呢?虽阳光明媚,但寒风料峭,儿子说,鞋袜已经全部湿透了。我说,低头赶路,就不会感觉到冰凉

茫雪与蓝天同辉,野雉和霞氲齐飞。继续前行吧——在林海雪原中和时不时惊起的雉鸡、野兔、鸟雀并行,踏荆踩棘,抓拉枯枝。我想,祭祖上坟的过程就是年味中最美的一道大餐。单是在皑皑白雪和宽阔绵软的时间里,那种不疾不徐、深深浅浅的徐徐前行,就是一种无边的享受。今天在这种享受中,不觉来到林中的一片坟院。这院地,宽阔、大方、从容。四十年前,辛劳一辈子的奶奶最先来到这里,占地为王。从此,就留下我们永远的思念,每年的清明、年三十,都要前来探望,寄托深深的哀思和无限的情怀。不久爷爷也来到这里陪伴奶奶。先是父亲领着我们弟兄五个来上,上着上着,父亲不来了,我们弟兄五个接着上;上着上着,父亲母亲相继来到这里,丢下我们,陪伴自己的爹妈去了,我们弟兄又领着自己的孩子栖栖遑遑接着来上。而今这家院落,洁白纯净,一尘不染,眼泪浇灌的松树高过两人,蓊蓊郁郁。平时没有雪的时候,仿佛是一副灰白山水画,淡雅丰盈,满山繁盛的杨柳翠柏,就是它的精致的装裱。多少年来,退耕禁牧,补种新苗,使周边树木十分旺盛,掩映在青山绿树中,实属一片风水宝地。荒草几乎和四边连成一片。每年上坟的时候,总要担心烧纸引发大火,今天却没有了这份担心,因为洁白的厚雪掩映其中。这倒让我想起来妈妈离开我们的那一晚,大雪飘飘,将新挖的坟坑及其大地刷新包裹得洁白一片。半夜两点起来守灵的时候,站在当院仰头看天,风静雪大,漫天飘雪,纷纷而来,片片落在我的脸上,凉在心里,眼泪和着雪水滚滚而下。据老年人讲“大雪覆盖新坟坑,千年不遇的好事情。”一是对坟主人一生高尚情操、洁白无瑕的盖棺论定,二是对家丁兴旺、子孙后代福泽绵长的美好寓意。大雪象征着纯洁与祥和,覆盖新坟,仿佛天地为之披上白衣,寓意着逝者一生德行圆满,受到上天的眷顾与庇佑。同时,雪也象征着丰收与富足,预示着家族后代将人丁兴旺、事业昌隆,福气绵延不绝。因此,这样的自然现象被视为吉祥之兆,象征着家族的繁荣与昌盛。岁月匆匆,转眼之间,妈妈也离开我们快十年了。

我先是抛开一米见方的积雪,露出荒草,拿出香表和印有冥币的几捆纸,点香,烧纸,看着熊熊大火燃烧,不愁引燃旁边林草;又拿出美酒,拧开盖,在坟头及坟院四处祭洒;拿出糖茶水,照样洒一遍。就跪在厚厚积雪上,专心致志烧起纸来。熊熊大火,腾腾燃烧,火光中看见慈祥的爷爷在推着我,叫我快起来,快去念书;爸爸妈妈和蔼地在火光中一一闪现,可爱的奶奶坐在田埂上抽着一锅老汉烟。奶奶喜欢抽烟,特意购买了一盒软中华,拆开盒口,整盒放在熊熊大火上。儿子放着两响炮,过来正巧看见,说,今年档次又提高了,还是软中华。的确如此,奶奶过世的时候,我刚师范毕业,没有来得及孝敬她老人家,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上坟的时候总要记着拿上一包烟,敬献给敬爱的奶奶。因为生前,奶奶在勤苦劳作之余,抽一锅老汉烟解解乏,就又急急忙忙干起活来。可怜的奶奶弓着腰,但忙起活来,就连一般的年轻人都不是对手。生产队虎口夺粮,包工拔小麦,队里的年轻人,往往连七八分都拔不到。而奶奶一个早上能拔一亩五六分地,常常挣得生产队最高工分,是公认的干活能手。中途坐在麦捆上抽上一锅老汉烟,就又跪下左右开工一直拔到大中午。大家都回家休息了,奶奶却说,给我把饭提来,就又顶着炎炎烈日,独自一人拔起麦来,从来没有一句劳累的话。包产到户后,奶奶带领全家起早贪黑、战天斗地,一年就收获一万多斤粮食,获得大丰收。眼看好日子刚刚起步,可爱的奶奶却驾鹤西去,永远离开我们了。因此每年上坟,总要带来一盒烟。先是黄金叶,后来是金丝猴,再后来是阿诗玛,到红塔山,再到黑兰州金白沙,这好多年一直是芙蓉王,去年硬中华,今年换成软中华。儿子在旁边继续放着两响炮,雪地冲开一个洞,天空便一声巨响,安静的山湾传来空旷辽远的回声。放完炮后,儿子也和我一起,跪在雪上烧纸。然而,火焰时不时撩到儿子的脸上。儿子又挪到另一个地方跪下,又说火焰烧到脸上了,我笑着不言。香纸全部烧完后,又从旁边抛来积雪淹没,几乎看不见刚才焚烧的痕迹。和儿子一起磕头作揖,离开坟地。儿子在旁边点燃“红地毯”1000响鞭炮后,我们站到约几十米处观看,金光闪闪、烟雾升腾。足足五分钟后,看见红红的纸屑就像红红的地毯一样,铺天盖地,洋洋洒洒堆积在坟前雪地上,十分耀眼靓丽。我忽然明白,过年就是在爷奶爹妈的大院门前铺上红红的地毯,也让老人家红红火火和我们一起过大年。

往年都是大哥领着我们近十人来上坟,今年由于年前一场特有的大雪致使都没有来,我的大儿子也堵在外地,没有来。这湾有好几户人家的祖先,远远看去,白雪一片,没有上坟的痕迹。唉,不知道留下多少遗憾和浓浓的乡愁。

祭祖上坟,就是缅怀先祖、感恩祖德、敦亲睦族、传承孝义的最好方式。原前在老家居住的时候,还要在傍晚接祖宗到家,签写三代宗亲灵位,供奉在上房的桌子上,放上献饭,早晚磕头上香。现在城里居住,这些讲究规矩就自然没有了。所以上完坟,对祖宗的追思就算在形式上完成了。我也稍微有些心安。踏着皑皑白雪,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走。翻过东庄湾,专门绕道去附近老屋看看。站在老屋院子崖顶,只见眼前一片荒芜的开阔地,收割完玉米后留下的茬,冒出厚雪,明晰可见。生我养我的老屋已荡然无存。这里有我60年的牵挂,爷爷奶奶挖开窑洞、父亲母亲盖起房屋,养育我们姊妹八人,如今这八人又有各自家庭,或在银川,或在固原,或在本县,后来父母也搬住县城,所以这里十多年就无人居住,房屋坍塌,在乡村振兴的春风中,首批推倒成平地,又在高质量梯田建设中再次平了田整了地。站在院子的雪中,我指着半崖中的窑洞给儿子说,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个窑洞有十米深,冬暖夏凉。我的奶奶就在这间窑洞送我上师范,也在这间窑洞永远离开我们。40多年过去的今天,谁还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人丁兴旺的家庭,谁还记得功勋盖世的四位老人在哪里,儿女们在哪里?

站在这片平展展的雪地里,蓦然看见十多年前的今天,就是爹妈望眼欲穿的期盼,在我们一个个骑着自行车从前庄的路口风风火火回来,满载着浓浓的年味,母亲早准备好各种好吃的,一样一样摆放在桌上,坐满一炕,站在地上的,抢吃着饺子,看谁能够吃到诱人的钢镚啊。后来自行车换成摩托,三辆摩托冒着浓浓的白烟,满载着各自的家庭,轰鸣着从河湾穿过,直奔家门,在父母的笑声中一个个从摩托车上下来,把满载的年味抬到家中。现在我们回家,开着小轿车,可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到哪里去了啊?为什么要搬到山的那一面呢?我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忽然看见儿子站在那里,良久思绪,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望着黑乎乎的洞口出神。

人生就是轮回,当初爷爷奶奶他们在山的这面开山挖洞,没想到79年后的爷爷、65年后的奶奶、88年后的父亲、78年的母亲,都会永远睡在山的那面。仅仅是一山之隔,却是天人永诀、阴阳两界。只留下我们在两山之间来回奔波,在思念、泪水和传承中穿梭忙碌。

从没有家的老家出来,踏着厚厚积雪,跌跌撞撞来到大路边的小车边,整顿衣鞋,上车,向着县城高楼大厦出发。回头看见来时的雪路,深深浅浅、曲曲折折,道不尽的酸甜苦辣,尝不尽的悲欢离合……

晚上,一家人吃完丰盛的年夜饭,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回想今天在大雪中上坟和老家的情形,又依稀看到父亲蹲在地坎上抽烟的样子,感慨万分,不由提笔抒怀。

从山的这面到山的那面

就是父亲的88年

山的这面曾经的四合院

鸡叫狗咬娃娃吵炊烟袅袅

四面蓊蓊郁郁

茂盛着桃树杏树和杨柳

狗蔓蔓花开的山坡

父亲已经耕了半晌地

喊牛的声音送走了晨雾

也惊醒了霜花

于是悄悄地爬满父亲的脖颈

麦地的三四月

父亲扬起锄头

锄禾日当午

当午的麦杆拔节抽穗

繁盛成长,一个个从这里

长到县城的高楼大厦

金灿灿的秋天

父亲收获了什么

问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

它们沉默不语

父亲依旧蹲在田坎边

腰板什么时候不再直了

佝偻着像一张弓

拿着老烟锅,抽着老汉烟

浊黄的眼眶,已望不到高楼

却望见了山的那边

88岁的那年

父亲搬了家

从山的这面搬到山的那面

四方亲邻来贺喜

鲜花鞭炮和白花花的碎纸片

乡村振兴的春分再次吹暖

山的这面坍塌了的四合院

轰隆隆,转眼成了

高质量农田其中的一片

88个春夏秋冬

从山的这面到山的那面

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

也是星河里一颗璀璨闪亮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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