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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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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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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的秦腔

  秦腔对于保洁员张氏来说,是生活的调料,没有秦腔,一切便索然寡味;是精神的食粮,没有秦腔,浑身没劲,无精打采;甚至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没有秦腔,她就没有了胳膊和腿,是个残疾人!

   母亲喜欢秦腔,张氏怀疑在母亲听秦腔时无意中对自己进行了胎教。再加上她几个舅舅都能拉会唱,二舅还组织了一个自乐班(民间戏班)。所以她打小就喜欢秦腔,感觉秦腔的音乐好,戏词好,故事也好!

   十一二岁的时候,戏校在她们学校进行了学员选拔,她因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而被选中,和她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四个小孩。其他四个都去了戏校,唯独她没去,家里没钱。当时小学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大概五、六块钱,戏校一个学年得几百块。这对于她的父母来说是个相当大的数字!再加上大伯劝父亲说“自古人们瞧不起戏子,一旦唱戏,连祖坟都入不了”。她至今都怨恨大伯。父亲后来对自己的无力非常愧疚。

   小学毕业后,不喜欢读书的张氏就辍学了。为了她听戏方便,也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感,父亲专门花十几块钱给她买了收音机,在她听戏的时候,尽量不去打搅她。地里的活,她很少去做,一则因为她是女孩,地里大多是重活;二则在屋外,声音会四处飘散,听不清楚,而且携带收音机也不方便。所以她通常会留在家里做饭或者纳鞋底,稍大一点,就开始学裁缝做衣服。一天里,陕西广播电台分早、中、晚三个时间段,各播放一个小时的秦腔。这三个小时,对于张氏来说异常宝贵。甚至在见面找对象时,都必须避开这三个时间段。

   张氏学戏是贪婪的。刚开始只要是秦腔,谁的戏都学,不分男女老幼,哪怕是黑头(包公)的。大家知道,学一首简单的歌曲,一般来说不听个几遍、十几遍是学不会的,这要有很强的乐感和记忆力。张氏学戏也一样,更何况她还不识谱。但收音机比不了录音机,不能反复播放。对于录音机,张氏从不奢望。想多听一遍,那就尽量不错过每一个时间段。她说,十年总能逮住个闰腊月!

   当然,对于市、县剧团的巡回演出,张氏肯定是不会放过的,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13岁那年,县剧团到她们乡演出,第二天,不过瘾的她硬是怂恿着另一个小伙伴一起跑到下一个乡去看戏。晚上12点多,当曲终人散后,两人傻眼了。不是好心人帮忙把她们送回家,她们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茫茫无际的黑夜。

   张氏对于自己学戏的要求是很高的。她说一样是人,别人能唱好,她就能唱好!在学戏的时候,一板一眼她会严格地跟名角学习,这不是守旧!她明白,自己还不会走,到不了跑的程度。一部成名的戏曲,不知道凝聚了多少人的智慧和汗水。创新,只能学啥不像啥,画虎不成反类犬。在学的过程中,她不光要考虑自己怎么唱,还要考虑胡胡怎么拉,之间怎么配合。为了保护嗓子,她还戒了辣子和蒜。

   张氏学戏是动脑子的。她说,在戏校里是一群人在研究,她是一个人在琢磨,更是削尖了脑袋硬往里钻。时常做梦都在研究哪一句该怎么唱。后来,根据自身声音稍粗的特点,她给自己有了相对的定位,主攻旦角和生角。她体会到:旦角得压声,用装饰声显女性温柔;生角得放声,用本声显男性率直。她批驳了秦腔靠吼的说法,说唱戏用的是巧劲,要学会用声,十分力只能用五分。在学戏时,坚持学腔不学声,这既保持了自己声音的特点,又遵循了原有的音律,用自己的声音唱出名角的味道。她说王宝钏和秦香莲虽然都是青衣旦角,但唱法上稍有不同,王宝钏是大家闺秀,虽然落魄,但气质犹在,不能把两个人物唱成一样的了。

   刚结婚的张氏,只有23岁,此时她已小有名气,曾在二舅的戏班里唱过一板,得到众人称赞,俨然鹤立鸡群。她一直没有放弃进戏校的梦想。只是高中生不同意,担心人往高处走!在张氏的再三要求下,高中生(张氏的老公)买了录音机,张氏就反复听,反复练。还将自己唱的录下来同原声进行对比,找差距,想解决的办法。遇到一段新戏,她就先录下来,让高中生抄下戏词,再听再练。如果一段或者一句戏反复听唱都拿捏不准时,就休息休息,用张氏的话说“要巧学,不白出力。”

   张氏认为,要唱好戏,那就得入戏。戏曲不比歌曲,它有故事情节,有感情的抒发与宣泄。这一点和电影、电视剧是相同的。在唱戏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的感情酝酿好,要感动别人,首先得感动自己。好的演员,一板戏下得台来心情往往是久久不能平复的。

   张氏对戏是存在敬畏之心的。在学习唱戏的过程中,她明白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深深感受到了秦腔的魅力。虽然张氏为人胆大泼辣,但许多曲目是她所不敢碰触的,她说有的戏太深了,深不见底!如任哲中《周仁回府》的《哭墓》片段,她说别看她学了40年的戏,就是再学40年她也不敢唱!那一声凄惨的“妻呀”,包含了多少伤心、委屈和无奈,她怎么学都学不来!如果硬着头皮唱,那是对戏的不尊重。

   登台演唱无疑是检验学习效果的最好方法,张氏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登台演唱的机会,当然,出钱的例外。陕西广播电台就有一个由主持人蛋蛋娃组织的秦腔节目,可以用拨打电话的方式参与。张氏只听不参与,怕浪费话费。张氏以前生活在城乡结合部,到农闲的时候,高中生几乎每天下午都要花20分钟用摩托车送张氏到一处公园去唱戏。公园有固定的戏台,有固定的乐队,聚集着众多的秦腔爱好者。唱戏的人先去服务处报名,报幕员按报名顺序会对观众说:“下面由某某某演唱某某选段,某某某准备。”在戏台上的张氏,神采奕奕,意气风发,那是她的世界、她的戏台。此时的她,目中无人,完全沉醉在戏曲的世界里。她最享受台子下的那阵阵掌声,尤其是观众喊着再来一段时!那是对她辛勤付出的认可和鼓励。她说人越多,越来劲!

   张氏见到胡胡就兴奋。一次跟老公去赶集,看到前面一个骑着车背着胡胡的人,忙追上去问是不是去唱戏。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就催着老公跟上,说先扇一板再说。

   当然,听到胡胡的响声会更加叫张氏意乱情迷。在打扫某公园旁道路时,听到里面音乐响起、秦腔缭绕后,像酒瘾、烟瘾犯了一般,魂不守舍,她不断的在做心里斗争:“扇一板?扇一板!就扇一板!会扣钱的!扇还是不扇?……”。最终进去唱了一板,罚了一天的工资!事后又像解除了魔怔,心疼扣的工资,又后悔不已。

   每逢春节,张氏会比小孩还兴奋。白天走亲戚,晚上就和一帮戏友唱戏。家中略备一些瓜子、花生、茶叶、白糖等即可,今天你家,明天我家,轮流做东,好不过瘾。

   张氏出来找工作从不去小区里,只找马路上的,因为视野开阔,空间巨大,唱戏方便又不扰民。

   经过长期的积累,张氏能唱的戏很多,《二进宫》、《花亭相会》全本,不管男女的戏都能拿下,其他的折子戏更是数不胜数。她能达到叫板定调的程度。张氏解释说,就像打麻将听口决定要胡的牌一样,她张嘴一唱,就决定了快慢和高低,胡胡只能顺着拉。唱的难度比较高的戏,过门多,弯弯多,稍差一点的胡胡都拉不上来!甚至有些剧团的戏都入不了她的眼,因为她学的主要是名角的经典唱段。

   张氏憧憬着未来,说等小儿子结了婚,卸下了负担,就准备回家,白天帮忙带孙子,晚上唱戏,唱它个一生一世,唱它个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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