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我最喜欢的零食除了米花糖,就是果冻。
有一年,我妈买回来一包果冻。我和弟弟平均拆分成了两份,各自保管各自的那一份。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和弟弟都有一个习惯,好东西舍不得太快吃完,希望消耗得越慢越好。这就好比捧着一件世间极品,不忍亲眼目睹它从自己手上快速消亡。于是我俩比赛,看谁的果冻最后吃完。
大千世界的吃货届,比赛的大多都是谁吃得多、吃得快,例如比吃辣椒、吃西瓜、喝啤酒……
也不知为何,童年时的我们竟会想出反其道而行之的比赛规则,看谁吃得慢,看谁囤得久。
这种同胞比试的习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逻辑,反正我们都希望最好等对方把持不住,弹尽粮绝之时,而自己还能亮出正拥有的,那种聊胜于无的优越感与胜利感,让我们乐此不疲地重复玩赏这样的游戏。
为了麻痹对手,我们都不想让对方探知自己的虚实,尤其不能让对手知晓真实的存量情况。在互相对视下慢吞吞舔完第一个果冻后,我们会把其余果冻藏在对方不易发现之处。
N天之后,等一方忍不住吃完了,另一方再拿出自己的存量,在对方面前骄傲地展览,极尽满足和享受之态,像炫耀战利品似的展示自己非凡的忍耐力。
那意思可以解读为:能将好东西保存到最后的人,都是经受住了诱惑考验的人,是意志力的高级比拼。
这种比试忍耐力的较量,太像是心理学中著名的“延迟满足”那个实验。
实验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实验者发给被试儿童每人一颗喜欢的糖,告诉孩子们:如果马上吃,只能吃1颗;如果等15分钟后再吃,就给吃2颗。有的孩子急不可待,马上把糖吃掉了;而另一些孩子则耐住性子,最后吃到了更多的糖。
没想到我和弟弟就这么凑巧,竟自发地完成了心理学家们精心设计的“延迟满足”实验。甚至比心理学的实验条件更苛刻,因为我们延迟的时间不是以分钟、小时计算,而是上不封顶,简直就是延迟长度的天花板。
那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我隔几天就要检查一下库存,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盘点时顺便吃一个?计划好下一个在哪天吃?
但那次比赛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很多很多天后,我拿出私藏的最后一个果冻,告诉弟弟,我吃完这个就没有了。这有点像一种四川麻将的规则,停牌以后必须要“报听”知会对手。
我还在为自己保留果冻的时间不够久而深感遗憾和自责时,没想到弟弟这时有点慌了,咚咚咚跑进卧室的床下找出他的那份。
原来他藏匿的地方是床下,不像我是藏在了衣柜里。
当他跪趴在地上,薅草似的薅出一塑料袋果冻时,我俩都呆若木鸡了。
无数个果冻封口破裂,有些已空壳,有些少了一大半,残存的果肉发出腐烂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被某类不请自来的小动物偷偷尝了鲜。
那天,四五岁的弟弟瘫坐在地上,仰头放声大哭,比后来任贤齐唱的《伤心太平洋》还伤心。
他说比赛时间真是太长了,他都忘记了先前藏好的果冻。
原来我们谁都没赢。我不是那个能忍耐到最后才吃完果冻的人,弟弟也一直没能吃到本该属于他的果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