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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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雪山。”男人沉闷的声音实然窜出。
“去雪山？周烈，你憋了一个星期不出声就给老子说这一句?”另一个男人仿佛被踩到脚般反问。
“嗯……”周烈应了一句。
急促的脚步在昏暗的窄厅里回响，反复吱呀的木地板在沉默。
“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只有一条腿了，怎么去？”男人的声音炸开连串的吱呀声。
“我走着去，不行我爬都爬过去……我就是要去！”“周烈突然狠狠掐着自己另一条完好的腿低吼道。
反复响起的脚步顿时消失，昏暗的路灯透过窗户打入狭小的客厅，阴影套在两个雕塑般的人的脸上。
“什么时候去。”沙哑的声线荡开默静的阴暗。
“明天”
“你家里人的后事不管了？你爸、你妈、你老婆、你孩子……”
“我时间不够了，柳安。”周烈打断柳安的啰嗦。
“听我说，兄弟，我现在能信的只有你了，拜托你帮我料理家人的后事了。”周烈恳求着。
“……你他妈的最好回来请老子喝洒，不然另一条腿也给你打断……”柳安嘟囔着。
“谢了!如果可以的话给他们带点向日葵……”声音逐渐小去。
“没问题，可是你确定不用我跟你去雪山？”柳安急切问道。
“不用了，房子的钥匙在花盆底下，你有空可以来这边住一下。“周烈笑着，眼睛在昏暗里愈发明亮。
“行！那我先走了，外卖给你放桌上了，明天几点出发，要不要送送你。”柳安走到门口问。
“不用送了，这几天麻烦你了，快滚回家好好休息吧！”周烈笑骂着。
“矫情！你我之间还说这个？走了！”随着铁门的合上，沙哑的声音也被闸在门外——
良久，被昏暗包围的客厅亮起了温橘色灯光，拐杖撑地声、鞋子拖地声和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轮番溜过后，空荡的房子再次被寂静与黑暗塞满。
十分生疏地把自己挪上床后，周烈半躺在床头，望着被路灯映亮的全家福发呆，直至沉沉睡去。
……
“爸爸，我听老师今天在课上分享，说她自已年轻的时候去爬过雪山，见过月照金山诶!”
“哈哈哈哈！小烈烈如果在学校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一百朵的话，爸爸妈妈就带你去好不好啊?”
“那就说好了哟！我们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哈哈哈哈！一言为定的。
……
“混蛋！畜生啊！你竟然借高利贷去赌博！混帐东西，你难道不为丽珍和烈烈考虑一下吗?”
“行了，老爷子，这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就别操心了，挂了……”
“小烈烈啊，让爸爸看看你攒了几朵小发花了呀！97朵呀！真棒！不愧是我儿子！不过爸爸最近和妈妈有点事要商量，小列烈要早点上床睡觉哦！”
……
“丽珍，你听我说，现在我打算要和你离婚，这样子对你和列烈都好，你可以去找到更好的另一半！我现在已经误入歧途了….”
“姓周的，你什么意思！是嫌我祝丽珍不能和你同甘共苦吗？还是嫌我们累赘想把我们娘俩甩在一边？”
“不是这样的，我……”
“不许说了，我们可以把烈烈送到爸妈那里，让他们来照顾，我们一起去打工还债！”
……
“爷爷，你知道雪山上面会有什么吗？”
“爷爷当然知道啦，有漂亮的雪狐、有会上天入地的仙人、还有那飘扬的红旗……”
“爷爷，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哈哈哈，乖孙子哟，爷爷老喽，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快来吃饭了，你们爷孙天天坐门槛上聊这些。老头子你也是的，到点了也不知道带烈烈吃级，我看你是欠唠叨了……”
“哎哟，哎哟！我错啦老婆子，别揪耳朵，孙子还在呢……”
“略略略，爷爷还说不怕奶奶呢！”
“嘿！你这臭小子……”
“老头子，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吃饭！我们吃饭去吧，别把乖孙儿饿坏了！”
……
“周烈同学，请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要带我的家人去看雪山！”
“哈哈哈哈！雪山？这不是我很早就去过了地方吗？我这还有照片呢！”
“柳安同学，请你尊重正在回答问题的同学！不然只能请你去后面站着听课了！”
……
“喂！老周，话说你从初中到大学都念叨着想去雪山，走啊，哥们请你去看。”
“不了不了，我还是想自己凭本事带家人一起去，谢谢你的好意了。”
“啧啧啧，当爹的好意被儿子拒绝了，爹爹好难过啊！哭唧唧~”
“……柳安，你别那么鬼死恶心好吗？信不信我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我好怕怕呀～，小烈烈~。”
“你今天晚上最好到睡太死！”
……
“哪有人约会约来爬山的，我真是服了！”
“抱歉啊！雨卿，因为这里可以看到雪山的方向呀”
“哪那有雪山啊！天呐！天天雪山雪山的，要不你还是和雪山谈恋爱去吧！”
“抱歉啊……可能我还没见过雪山吧……”
……
“妈妈！爸爸说明天我们和爷爷奶一起去看雪山诶！”
”傻孩子，你爸爸念叨了快半辈子的雪山了，再不去看，他恐怕都快魔怔了。不过带全家人一起出去旅游也是蛮不错的。”
“好耶！我要带上我的小雪山去玩！”“行行行！不过到时候玩累了可不要妈妈帮你背哦。”
“我才不会呢！”
“小鬼头！”
……
“不好！有大货车卡住过道了！只能往护栏上面撞了！刹不住！”
“爸爸妈妈！我怕！”
“不怕不怕，小宝不怕，有爷爷奶奶在呢！”
“有妈妈在，不怕哦~我们要相信爸爸！”
……
“很抱歉，周先生。我们为车上其余人员的当场死亡表示万分悲痛，也为您的遭遇感到同情，我们保险公司愿意……”
“柳安，叫他们滚！”
“你们先行离开吧，我哥们现在情绪不好，后续我再代他和你们交涉。”
……
“这是小宝的雪山玩具，你留着吧，这算是留个念想。”
周烈麻木地接过，唯有盯着雪山玩具的时候，眼里才有几分跳动的光辉。
……
急促的呼吸声还未来得及飞出窗户就已经被夜色吞噬，周烈的右手在柜子上胡乱地模索着，碰到雪山玩具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心。
“四点半了吗？我该出发了。”周烈扫了眼墙上那红色的电子表，嘀咕着。
血红色的，不断跃动的数字看着他简单收拾了少许的行李装进包里，目送着他离开房子，在凌晨里一撑一动的身影并不妨碍数字的跳动，任何事物都无法使其驻足。
……
“请问是柳安柳先生吗？我们这里有一起交通事故需要与您核实一下情况。”
“是的，我是柳安，请问我需要配合做些什么？”
“柳先生，我是市刑警三队的赵岩，很遗憾但必须告知您，周烈先生于凌晨5点32分确认死亡。”
“不可能的……他昨天晚上还和我说要去雪山的……”呆滞后的沙哑充斥着柳空的咽喉。
“致命伤是是颅脑重度损伤，根据法医判断，实际碰撞时间发生在凌晨4点50左右，但肇事者逃逸导致延误了最佳救治时间……”
后续的对话柳安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知道下午得去领取周烈的遗物。
……
“柳先生，请核对手机、衣服……还有沾血的雪山玩具，并且手机里还有一段录音，应该是周烈先生想拨打电话求助但点错进入录音，但是音频内容却不像求助，有点像周烈先生进入濒死状态的幻觉下的说话。”警察将装有遗物的袋子递给柳安。
“麻烦你了警察同志。柳安接过袋子后，迫不急待地打开周烈的手机，想听一下是不是他对自己的最后求助。
“柳安啊，你不用来找我啦……我已经到雪山了，好美啊——我已经躺在雪山的雪上了，好舒服啊——原来雪山的雪是甜的……我看到了……好美的雪山……我好像看到爷爷说的…雪山上的红旗了……”周烈闷闷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语句里透露着喜悦，柳安仿佛能看到他那明亮的眼睛……
……
柳安捧着几束开着正灿烂的向日葵走到周烈的墓前，用手拍了拍面前的空地，一把坐下。
“你家人那块地我也去扫过了，也是一人一束向日葵，还给你儿子带了点牛奶发那边了，听你说过他爱喝，我这个做叔叔的总不能吝啬吧……你看，我怕你寂寞，还给你特意多带几束向日葵，怎么说，够不够意思!”
“你也是个屌毛，老子给你忙前忙后，想让你请一顿来着，现在倒好，你还欠老子一顿饭。”
“我这边挺好的，一切安康。也不要嫌我啰嗦，以后一年也就和你只有一次见面机会了….对了，这个忘记给你了，后面我才知道你看到的雪山上的红旗的意思……走了，明年见。”柳安从口袋掏出雪山玩具——算是周烈的遗物，放在墓前，在向日葵的包围中。
雪山玩具上的血迹在向日葵那灿烂的花瓣的拥簇下格外妖冶，仿佛在等待那来自真正雪山之巅的寒风呼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