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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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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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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如

赛 如

北 塔

一、邂逅

奕端极度兴奋地挥动着画笔,既沉重又轻松,仿佛他所用作画的不是颜料,而是赛里木湖的波涛,仿佛他要把无边的赛里木湖搬到小小的画布上。他知道他无法完成这样类似于乾坤大挪移的艺术理想,于是他开始绝望,并且陷入了幻想。他幻想着自己还不如是一朵云,一朵不愿意继续飞奔的云,更愿意坠入湖心。他又幻想着自己还不如是一条鱼,一条厌倦了在湖心里游荡的鱼,试图跳出这一圈圈波浪的锁链。他又幻想着自己还不如是一座山,一座终年戴着沉重的雪冠的山,整日整夜蹲守在湖边,哪怕狂风吹得他的白发乱飘,他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事实上,奕端一秒钟都没有停下他的画笔,他还是力图把那云、那鱼、那山、那些跟赛里木湖有关的一切都画下来。

突然,奕端隐约感觉到:在离他所坐的石头不远的另一块石头上,飘落了一朵白云。那是一个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孩,背着一个淡黄色的双肩背包。那白裙子由于过度肥大,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似乎里面裹着的不是一个肉身,而是一个幽灵。不知道这幽灵是从湖里上来的,还是从山上下来的,还是从天上降落的,还是从地下长出的?她出现得实在太突然。她斜坐在那块岸边的一点都不规则的石头上,侧着脸,也侧着身,不过,她的身姿总体上是向着湖面。奕端只能看见她的侧面,看不清她的五官。由于隔着比较远的距离,女孩的长发纷披在肩背上,看起来像一团乌云,遮住了她的几乎半个身子。不一会儿,女孩举起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似乎陷入了遐想。奕端压根没想去打扰女孩的遐想。女孩呢,更无意来打扰奕端的创作,似乎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抛过来。不过,奕端的笔还是不由自主地稍稍慢下来了。

那女孩仿佛是石头上的另一块石头,一座汉白玉雕像。她就那么沉静地呆了约摸半个小时,起身走了,像一朵云一样飘走了。在离开湖边大约200米左右,她转过小脑袋,往奕端这里斜睨了一下,像是在看湖,也像是在看这个画湖的人。

奕端打算画的是一幅较大的作品,以承载眼前这大湖大山的大美景色。他已经画了五天。他所选定的那个地点远离普通游客们常去的观光区,又能几乎无障碍地观赏山色湖光。第二天,他又早早地去了湖边,支起了画架,开始奋笔疾画。

到了晌午,似乎是在奕端的意料之中,那个女孩又出现了,径直走向昨天那块石头。这回,她穿的还是昨天的那条白裙子,背上除了那个淡黄色双肩包,多了个画夹。这回,她大方地朝奕端看了一眼,似乎行了注目礼,似乎还了昨天奕端远远地淡淡地打量她的礼。然后,她取下画夹,又放下背包。她坐在那石头上,把画夹支在自己的大腿上,从包里拿出画笔和颜料,面朝大湖,专心凝神地画了起来。

女孩画画的样子,或者说女孩跟自己一起临湖画画的机缘,让奕端着了迷。刚才女孩向他行注目礼时,他看到了一张五官极其精致的脸庞——既有哈萨克女孩那样凹凸有致的脸型,又有汉族女孩那样柔和舒缓的面部。莫非她是混血儿?奕端心底闪过这个念头。他无法再画下去——无法再按照之前的构思画下去。不,他没有停止画笔,更没有走过去搭讪的冲动。他一心一意地画起了那女孩。

女孩好像感觉到奕端在画她,但没有像模特儿那样摆起了姿势,或者说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模特儿。她只顾画她的画,旁若无人。奕端也没有把她当模特儿,并没有一直盯着她,而是每每过了大约十分钟,才瞄一眼。他不想画得太写实,画得女孩毫毛毕现;他更多地掺入了自己的感觉和想象。

现在,在奕端的心目中,除了湖和女孩,一切似乎都不存在,都不必存在;他很后悔,之前为何要画那么多跟湖有关或无关的东西,比如天上的白云,比如远处的雪山,比如岸边的牛羊。这些之前美感十足的物象现在都黯然失色了,不仅失去了审美意义,甚至连它们的存在本身都值得质疑。

女孩比昨天呆的时间长一些,但也就个把小时。她麻利地收起画具和画夹,站起身来,背上双肩背包,然后用双手的手背把被背包压住的乌云拉出来,罩住她自己的背部和背包。她径直走了,没有回眸,甚至没有昨天的斜睨。她才不管奕端有没有画完她呢。

奕端确实没有画完那女孩,而是只画了她的背部和秀发。女孩离开了。他本来可以凭感觉和想象继续画那个形象;但他意兴索然,遂作罢。他转而继续画湖面,那照射在蓝色微波上的金色阳光让他委实着迷,他热衷于用色块和线条去呈现这光与影的微妙互动;画着画着,他突然想,那女孩的眸子和目光肯定也如此阑珊。

第三天,奕端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到了湖边。昨天夕阳西下时,他已经基本上把湖面画完,他不想再加上任何东西。他只想把那女孩画完。但是,整整一上午,女孩始终没有出现;他只好把画笔扔在一边,呆望着湖面出神。连中午饭点时他都没觉得饿。他脑子里时不时转动着一个念头:如果女孩不再出现,那么,他宁愿让这幅画就这样残缺着。

直到下午四点许,那女孩才姗姗来迟。还没等女孩亲近那石头,奕端就兀自画了起来,仿佛只要那女孩出现,无论她来做什么,无论她是否看过来一眼,奕端都能画下去。女孩一眼都没有看过来,一来就坐下,一坐下就画画。就那样,两个人各自默默地画了将近两个小时。

奕端在他40年的创作生涯中(他8岁就开始拜师学画了),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是他作画速度最快的时段。他最后画的是女孩的眼睛,其实他还没有与女孩对望过,他用对眼前的水波的感觉来替代和想象女孩的眸子;当他画完最后一根睫毛,他把画笔狠狠地扔到了湖里,好爽!他立即意识到这么做有问题,那画笔会对少女肌肤一样的湖水造成伤害。他马上企图飞身去把笔抢回来,但那笔早已直直地插入湖水,瞬间就隐没了。他懊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仿佛在叩问,在指责自己的冲动和愚蠢。

奕端这一扔笔动作惊动了那女孩,惊得她似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目光由湖面落笔处转向奕端呆立处。奕端的目光迎过去,旋即收回,像是自感羞愧,像是败下阵来。让奕端即刻收回目光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感到女孩目光中有几分忧郁和隐秘,如果他继续盯着那双天池一般的眼眸,会让对方以为他力图探究那忧郁和隐秘以至于有冒犯的嫌疑。他微微伸出双手,在胸前抖了几下,以向女孩表达歉意。女孩以为奕端在召唤她,轻快地走了过来。奕端赶紧回到自己的画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女孩看画。女孩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说:“老师,您能看看我的画吗?”

奕端跟着女孩走到了她的画前,只见那画面上除了湖面——微澜初兴,波光粼粼,其它什么都没有,连云和山的倒影都没有,连岸都没有,简直就是一个裸湖。奕端想这个女孩的画笔好懒,旋即又想这个女孩的画笔好简。

他脱口而出问:“你画完了吗?”

女孩答:“画完了啊。”

奕端又问:“为什么除了湖,其它什么都没有呢?”

女孩答:“我不想把任何东西加在湖上,就想让湖仅仅是湖。”

奕端思忖:“我自己这两天不也是这样想的吗?不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画笔的吗?只不过我之前已经画出了好多湖之外的东西,而这女孩一开始就不打算把那些东西画出来,所以她的画面比我的要简洁许多。现在我俩的美学原则是高度一致的。”

奕端禁不住伸出手,想去握女孩的手;不过,女孩没有伸手来应接。

奕端又问:“你想过画我那样的画吗?”

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

奕端指着女孩的画说:“我想画你这样的。你才是我的师傅。”

一朵淡红的微云飞上女孩的脸颊。她连连摇手,慌忙说:“不是不是。我才刚刚学画。”

奕端问:“你不像是刚学的,你对光影的感觉很灵敏,对色度的调配也很机敏。”

女孩答:“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点,不是正规的;现在才正式开始学。”

奕端问:“在哪里学呢?”

女孩答:“在一个美术培训班上。”

奕端问:“那也不太正规啊。你没有在学美术专业吗?”

女孩答:“没有啊。美术毕竟只是我的业余爱好。”

奕端问:“那你的本专业是什么呢?”

女孩答:“航空播音。”

奕端虽然在高校教书已经20多年,但从未听说过这个专业。他似乎是多余地问:“哪个学校还有这么一个专业?而且是在咱们新疆?”

女孩答:“是啊,是乌鲁木齐科技学院三年前开始设立的,我算是第一批入学的。”

奕端问:“哦。那你也是从乌鲁木齐过来的喽?”

“是的;不过,我家在赛里木湖附近。”女孩轻声回答。

奕端说:“我在乌鲁木齐师范学院教书,以后咱们可以互相切磋。”

女孩问:“老师,那我能来蹭课吗?”

此时,天边已经有薄暮。奕端不知道女孩住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但晚回去肯定不好。于是,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的画也完成了。我明天就要回乌鲁木齐了。咱们以后联系吧。”于是,两人相互加了微信。奕端目送女孩慢慢离开后,才慢慢收拾他那一大堆画具和用具。收拾完之后,他才看微信,发现女孩用的微信名是“零零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女孩的名字。这时女孩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段路。他高声问:“喂。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赛——如——赛里木的赛,假如的如。”

二、饭局与展览

那天分开之后,赛如偶尔给奕端发来信息,要么是图片,要么是问题,要么是问题加图片。图片一般是她的习作,问题则是关于绘画的尤其是她自己在画画过程中遇到的疑问。奕端往往以最快的最详尽的信息回复。收到回复后,赛如一般都没有任何下文,连“谢谢”都没有。奕端倒也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这是九零后年轻人的通病,况且赛如是一个性格有点孤僻的女孩。有一次,他问赛如有没有给同学看过画作。赛如答复说没有。他又问赛如有没有给朋友看过,赛如答复说她没有朋友。奕端想,应该让赛如多参加一些有益的社交活动尤其是艺术活动,既有益于提高她的美术水平,也有助于她的性格由内而外发展,有助于她的心性尽快成长成熟。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责任感:能帮助赛如完成性格社会化即从少女状态成长为青年状态的人,舍他其谁?!

一个月之后,学校开学,老同事老朋友们经过一个暑假的四处游历,纷纷回到了乌鲁木齐。奕端组织了一个饭局,约摸十个人,有同事,有朋友,都是美术圈的,于是他想起了赛如。

赛如如约而来,而且来得比较早。她还是穿着那条白裙子,白裙子还是有点空荡荡的。奕端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以便跟她交流。

奕端问:“最近学习生活各方面都挺好吧?”

赛如答:“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奕端问:“上次在湖边你的目光似乎是忧郁的,是否有心事?”

赛如答:“那时我跟男友刚刚分手,虽然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但毕竟两个人实实在在相处了一个年头,我还是感觉有点痛,不是不舍的痛,而是舍得的疼。所以,那几天我游览和画画,都是为了消愁。”

奕端又问:“那你想过回去找他吗?”

赛如答:“不想,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奕端心里琢磨:赛如已经历过爱情的来与去,看来也不是他原来所想象的那么单纯、脆弱或孤僻。这时,客人们络绎到来,他起身一一迎接、问候。等到所有客人都到齐坐定后,奕端向大家隆重介绍了赛如:“这位是赛如同学,喜欢画画,而且有一定的基础和天赋。请各位大咖以后多多关心这根好苗子。”赛如的两颊有点羞红,她站起身来,又是点头,又是鞠躬,连声说:“请老师们多多指教!请多多指教!请指教!”然后她就安稳地坐着,低垂着目光,听奕端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偶然动一动筷子,几乎是一言不发。

菜过五味之后,奕端起身,拿着酒杯,向全桌的人一一敬酒。他让赛如跟自己一起走一圈,目的是为了把这些新疆美术界的翘楚人物一一介绍给赛如,并且让他们以后多多关照赛如;他还让赛如带着手机,跟所有人都加了微信。

这天的客人中有一位是乌鲁木齐市某个区的美协副主席,姓汪名应青。四天之后,汪应青主席给赛如发微信,说:“我们美协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一个青年美术作品展,本来名额早就满了,但昨天有一个人来信说他因为要报考博士,没有时间配合参展,所以放弃了。你有没有兴趣接用这个名额?”

赛如接到信息,很高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接到参展通知。但她之前听说像她这(下转第63页)(上接第58页)样的无名小辈参展,一般都得交一定的费用。于是,她弱弱地回复说:“谢谢汪主席栽培。我需要交参展费吗?”

汪主席说:“别人么是需要交三千元参展费的,因为我们布展啊宣传啊场地啊,都需要成本的嘛。不过呢,你的费用我会给你免除。”

赛如更加高兴了,能参展,而且还免费,真像天上掉馅饼啊。她马上回复说:“那我当然愿意,我现在就报名。”她把这条信息刚刚发出去,就把那幅在湖边创作的画的照片发给了汪主席。

过了好一阵子,汪主席回复说:“欢迎你参展。不过,参展作品我们要仔细审查通过才行。你明天有时间带着作品原作来我们美协吗?”

赛如回答:“汪主席,实在不好意思。明天后天我都有课呢。我能否大后天来向您请教?”

汪主席以命令似的口吻说:“大后天就太晚了,时间太紧。你明天请假来吧。”

赛如恳求说:“我明天上午有两门课,不太好请假;下午只有一门课。我能下午来吗?”

汪主席有点不耐烦地说:“好吧。”紧接着发来了一张他们美协办公室所在的位置图。

第二天下午的课是标准普通话,赛如其实不太想去飞机上做播音员,其实那种播音一天也做不了几次,说不了几句话,而且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多无聊啊!尽管她对什么都没有真正浓厚的兴趣,但画画还是让她心灵感到最慰藉、最踏实的,或者说是她真正爱好的。如果她能一辈子从事美术工作,她可不愿意到飞机上去播音。所以,她对标普这门课始终提不起兴趣,不过呢,那位老师非常豁达,虽然她知道赛如不太喜欢听她的课,她还是支持赛如对美术的爱好。当她听说赛如能去校外参展要请假去谈有关事务时,立马就同意了。

在汪主席杂乱无章的办公室里,赛如举着自己的画,在一把有点摇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汪主席认认真真上下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搬过另一张椅子来,紧挨着赛如放下。他俩就那样并排坐在了画前,由于靠得有点太近,赛如几乎都能听到汪主席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此时,汪主席以导师的口吻说:“你的这幅画呢,奕端老师向我推荐过,不算正式推荐,谈起过。我们认为,你对湖面光影效果的捕捉还是相当灵妙,对小波浪折射阳光的景象的表达尤其出色。”说到这里,他把手指张开,轻轻嵌入了赛如的长发,由于赛如的头发很长很密,汪主席的手法又很轻,所以赛如并没有明显不适的感觉。

汪主席继续说:“但你的整个画面太单调,除了湖还是湖,除了波浪还是波浪,除了阳光还是阳光;而且缺乏层次感。画面应该更丰富多彩一些。”

赛如听得极为认真,以至于汪主席的手往上滑到了她的头顶,她也没有强烈的感觉。“那我怎么办呢?怎么改呢?”赛如像个小学生似的问。

汪主席开始了具体的指导:“很简单,你只要画两条鱼就行,一雄一雌,让它们俩卿卿我我。”说到这里,他的手掌贴到了赛如的脖子上。赛如下意识地用手拨开了汪主席的手。

赛如怯生生地询问:“好的。汪主席。谢谢您的悉心指导,我回去好好修改。好吗?”

汪主席的手又伸出来,似乎要探向赛如的长发,不过,在空中悬停了。他耐心地软声软气地说:“没事!没事!你就在我们这里改吧。有什么情况,咱们可以随时沟通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说完,汪主席给赛如拿来一大堆画笔和颜料,还拿来了一大堆点心和饮料,一放下就走了。

如何加那两条鱼呢?汪主席要的是一雄一雌,而且还要让它们俩卿卿我我。赛如想起了自己的爱情生活。她和前男友尽管有过许多次卿卿我我,但是现在分开了。再说,她从未曾在任何一个湖里见过雄鱼和雌鱼卿卿我我的样子,她真不知道如何画,总不能画成男人和女人羞羞的样子吧?那样的画法她也不好意思去请教汪主席这个男人啊。于是,她决定只画两条鱼(她根本不知道雄鱼和雌鱼的区别),没有让它们俩的关系交叉,而是平行——在各自的线路上游动,相互没有接触,似乎永远也不会相交。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赛如不吃不喝,完成了补画工作。她站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汪主席在另一个角落里窝着,手里捧着本书,似乎正看得入迷。

赛如喊道:“汪主席,汪主席。我补画好了。您能再帮指点一下吗?”

汪主席手里斜拿着书,慢慢踱过来。这回他没有坐下,也没有伸手,只是看着画。他显然生气了,恼怒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画雌雄鱼卿卿我我的样子呢?”

赛如没有被吓着。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从未曾在任何一个水域见过雄鱼和雌鱼卿卿我我的样子,真不知道如何画啊。”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你赶紧回去吧。你把画留下。我来处理吧。”汪主席有点不耐烦地说。

赛如的画如期参加了青年美术作品展览,还受邀参加了开幕式。奕端也去了,对汪主席一个劲地表示感谢,感谢他对青年画家尤其是赛如的精心栽培。不过,他心底里对于那个修改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且他料想赛如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三、采风

奕端和赛如邂逅两个月之后,伊宁的一个酒厂慷慨出资,请奕端和汪主席等一批画家到那拉提草原上去采风,保证好酒好菜招待,只要每个人临走时留下一幅画就行(大小不论)。

采风团一共12个人,乘坐一辆中巴车,在酒厂一名副经理和宣传科科长的陪同下,开进了草原。

采风团成员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这天起得早,午饭之后,他们都回宾馆休息去了。赛如刚刚打开房门,就收到汪主席的微信,说他想利用午休时间,去草原上画理想中牧羊女的形象,能否请赛如当一回模特儿。赛如年轻精力旺,没有午休习惯,在宾馆里呆着也是闲着,她喜欢在草原上散步。再说,上次汪主席特别恩准免费让她参展,她还没有还过这个人情呢;那么,去草原上坐坐走走,顺便给汪主席当一回模特儿,有何不可呢?

太阳直直喷射着高能量的光线,中午的草原有点热,人很少,动物倒是蛮多。赛如撑着小阳伞,被汪主席引导着,来到一个斜坡上。汪主席说:“赛如,这个地方很好,花草丰美。你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我现在就开始画。”赛如坐在一片苜蓿上,她穿着牛仔裤,不怕脏,而且她觉得草原上野生的苜蓿一点都不脏。如果屁股上被染上了苜蓿的青色,那完全可以当做草原留给她的印记,犹如某种天然的装饰。

汪应青动作非常麻利地弄好了画具,然后盯着赛如,开始走笔。赛如觉得自己跟汪应青还不熟悉,避免跟他对视,所以她把头微微右倾,眼睛望着远方。不远处,有一对马正在交配,她把目光移开,转回来,正好碰上汪应青激情的凝视,像是被电击了一下,马上又转向了那对更加激情的马情侣。她突然想起自己与前男友爱爱的情形,不由得看得入神起来。但在汪应青看来,赛如有点出神了。他像老鹰捕食大白兔一样地跑到赛如身后,迅疾而无声。“牧羊女一般不打伞。”汪应青说着,拿开了赛如手中的伞,从后面轻轻捧住赛如的脑袋,轻轻地安抚赛如两边的耳根。赛如有点害怕,试图站起来,但两个肩膀被汪应青的双肘压住了。她干脆不动,目光还是盯着那对马,开始迷离起来。汪应青放肆地吻她的额头、她的面颊、她的芳唇。赛如似乎想反抗,但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软了;她还试图站起来,但这样的努力反而让她倒了下去……

四、展览与代言

三个半月之后,奕端给赛如发了一条微信,是转发了一个美术展览的信息,并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那个展览举办地离赛如所在的科技学院不远,再说这次看展览是一个学习开眼界的机会。于是,她立即回复说她会去。

展览的主办单位是边疆书画院,具体是由常务副院长毕加绳张罗的。毕院长因为崇拜毕加索,所以取了这个笔名。由于中年半秃顶,多年来他用胡子的增长弥补头发的损失,效果颇佳,现在他的胡子已经比头发更茂盛。他非常有创意,也非常有激情,他凭激情把他那些奇思妙想付诸实践,实践需要实实在在的资源,他又很有口才,所以总能用煽动性的说辞忽悠一些实业家,他们会为他的伟大事业买单而感到无上荣幸。这次展览的主题是:“边缘最先锋:新疆后现代美术大展”。

在开幕式致辞环节,毕院长抖动着一把厚实的络腮胡子,说:“我们虽然地处边远,但不可妄自菲薄。中心的艺术创作往往是保守的,只有边缘地带才具有创新精神和突破可能。我们新疆是最典型的创新型边疆地区,有许多非常杰出的具有非凡创造力的天才画家,他们已经积累了大框大框的伟大作品。我们这次展览是新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先锋艺术展,必将刮起一场艺术风暴,将来恐怕也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超越。”毕院长的嗓音沙哑,但他的演讲博得现场听众地动山摇般的掌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达到了震撼全场的效果。

奕端跟毕加绳是大学同学,一开始是高度一致玩先锋的,后来他俩有些不一致了。比如,奕端不太喜欢毕加绳那先锋派的标志——那把一翘一翘的大胡子,因为他自己几乎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要把胡子赶尽杀绝。他举双手同意创新,不过,他并不完全同意毕加绳他们的具体说法和画法。所以,他的画作有时被毕加绳他们接纳,有时则被“枪毙”(这是毕加绳的口头禅)。当毕加绳接纳他的作品时,总是说“这回不是因为咱俩的同学情谊,而是你小子这件作品让兄弟佩服”。毕加绳从来不说明他具体佩服的到底是哪一点,奕端也往往不去追问。因为奕端发现,他自己认为先锋的,毕加绳可能认为落后。相反亦然。这次展览筹备时,毕加绳跟他要了五幅新作,枪毙了三幅“应该扔进垃圾桶的”(毕加绳的原话),留了两幅,其中一幅就是有赛如的那幅。他自己觉得那幅并不先锋,而是有点唯美主义倾向;而毕加绳一向反对唯美,他说唯美意味着文弱、做作甚至腻味。他不知道毕加绳为何这次反其说而行之。不过,他在给毕加绳看那幅画时,提到了画中的赛如,还说赛如也喜欢画画。毕加绳当时就说,可以请赛如到他们画院参观学习。也许,正是有毕加绳这句似乎是不经意的话,奕端擅自代主办方邀请赛如来参加这次展览的开幕式。

毕加绳简短而激越的致辞之后,隆重推出了盛总。盛总的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是这次展览最主要的赞助商。盛总的致辞内容分为两个方面。首先,他说他也从小热爱绘画,但自知没有天分,也不够勤奋,只好投笔从商,卖水为生;然后,他推介他的神水品牌,说他的水源是赛里木湖,纯天然,口感好,营养丰。他还说,他是赛里木湖的儿子,从小到大一直喝母亲湖的乳汁,所以他高大威猛,身强力壮。他边说边指指自己满脸疙瘩的脸和粗壮如牛的腿以及大腹便便的肚子。仿佛他自己亲自出任了公司的形象代言人。

仪式之后,毕加绳带着盛总等几个最重要的嘉宾看展览。走到奕端的画作前,他指着画高声喊道:“盛总,您的母亲大人在此呢。”“是呢,是呢。”盛总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画作前,停了下来,还弯了一下膝盖,似乎要在他“母亲”的画像前跪下来。接着,他连声说:“美啊!太美了!太精致了!快请奕端教授来,我有个重要的请求。”

奕端在展厅的另外一处正跟赛如一起观赏评析画作。毕加绳急急忙忙把他俩生拉硬拽过来,对盛总介绍说:“这位是画家奕端教授。这位是画中人赛如同学。”毕加绳大踏步往前走来,同时向奕端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他朗声笑着说:“谢谢您,奕端教授,您把我的母亲画得神了,画成了女神。”他的嘴对着奕端,眼却朝向赛如。奕端连连说:“谢谢,谢谢。我是打心眼里崇拜、爱戴赛里木湖。”毕加绳帮腔似地对盛总说:“我们都崇拜您的伟大的母亲!”

盛总粗浓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突然低声对奕端说:“这个展览结束后,我想把您的大作请到我们公司去,在最显眼的地方永久展示。”

“啊,好的。谢谢您。”奕端嘴上这么客套地说,眼里却流露着疑惑。

盛总又带着盛气说:“我们当然不会白请。或租或卖,您自己定。”

奕端还没有出售这幅新作的打算,他自己还没有看够呢,跟几乎所有艺术家一样,他有皮格马利翁情结,至少有一阵子会迷恋留恋自己的作品——那仿佛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他是不舍得放出去的。盛总对此是有所了解的。他给了奕端两个选择:一是永久出售,价格二十万元。二是连续出租十年,每年租金两万元。盛总又说要请赛如给他们公司当形象代言人,也是二十万元。现在赛如可以不定期到公司里去参加一些品牌打造和推销活动,等她大学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入职,年薪也是二十万元。

赛如从盛总的大手里挣脱出小手来,目光始终垂着。当她听盛总说要请她当形象代言人时,她把目光转向奕端,似乎是在询问:“我要不要答应呢?这事由您而起,假如您没有把我画到您的画里,今天就不会有形象代言人之说。您能帮我拿拿主意吗?”

说实话,奕端对盛总大方开出的条件还是有点心动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美术老师,快50岁了,还是一个副教授,他也不是全国知名的画家;这幅画呢,当然倾注了他的心血,但二十万元可能也就封顶了;再说,如果他思念有加,可以随时去盛总他们公司看他自己的画。再说,他其实并不太满意这幅画,就是画面上的东西太多太满了,没有充分突出赛如的仙女形象。他盘算着再找个时间,专门请赛如去湖边,再画一幅更好的,自己一辈子都留着,或者直接送给赛如。

奕端考虑更多的是赛如。这孩子相当优秀,还有一定的美术天赋;然而性格太内向,需要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更多的人,去社会大熔炉里历练,从而能更好地适应社会,那么对她未来的人生行稳致远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想到这里,他说:“谢谢盛总的厚爱!能让我的画到贵公司去展示,是我的荣幸。”说完,他以鼓励的目光看着赛如。赛如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盛总说:“我也感到很荣幸。”盛总显得特别开心,说:“那就择日请两位到我们公司去做客,签约。毕院长啊,请您也一起去,您是大媒人,是见证人啊。”

奕端本来想,等一个月之后,撤展之后,他拿着画去赛里木公司,把签约和安装等事一起办了,可以省事省时间。但显然,盛总有点迫不及待。仅仅过了两天,盛总就委托毕加绳来问他是否第二天能去公司签约。奕端实在不想那么着急,况且第二天他要参加个无关紧要的会议,于是便以此为借口推脱了。

又过了三天,奕端就被毕加绳“绑驾”到了赛里木公司。签约仪式早就准备好了。其实相当简单。就在盛总盛大的办公室里,他和盛总隔着宽大的老板桌,在协议上先后签名,接着让毕加绳举着这份有他俩签名的协议,站在他俩中间,照了三人的合影。然后,盛总指着他对面的墙说:“我们将撤下上面这张赛里木湖照片,换上您的画作。照片上只有湖,没有人,看着不过瘾。”听到这话,奕端心头升上来一个不详的念头。他想起那天盛总说要请他和赛如一起到公司签约的,但今天只有他一个人,便问:“赛如怎么没有来签约?”毕加绳笑说:“人家小女孩做事比你这个大老爷们更利索干脆,那天你没有来,她来了,早就签完了。”看着奕端一脸讶异的神情,毕加绳以变本加厉的语气说:“签约第二天,盛总就花巨资,请了一个专业摄影团队,陪着赛如去赛里木湖拍摄神水的广告片了。过些日子,片子出来,会请您老先睹为快的。据说,为了拍这个广告片,盛总还给赛如买了五套颜色和式样都不同的时装呢。这家公司为了开拓业务、加强销售,真是不惜血本啊。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请一个所谓的影视明星,那花费更多得多,所以请赛如当形象代言人,还省了一大笔钱呢。所以,盛总还说要感谢您的推荐之功呢。”奕端心头的念头更加不详了。

先锋画展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就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形象代言人聘任仪式。这个仪式的名称一开始叫做“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迎接主题画仪式”,迎接的当然是盛总亲自相中的奕端的画作。在一次有关的公司内部会议上,盛总说,公司不仅要珍藏展示这幅画,而且他们接下来将大量复制,可能要复制上万张,将张贴在从博尔塔拉到乌鲁木齐到喀什天山南北各个城镇的大街小巷。后来,在又一次有关的公司内部会议上,品牌发展部的负责人说,仪式名称应该改为“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迎接主题画暨聘任形象代言人仪式”。他们部门刚刚借助外部专业视频制作力量完成了赛如主演的广告片。盛总没有当场表态,但是过了一天,在另一次有关的公司内部会议上,他说,双标题太冗长了,应该简化为“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聘任形象代言人仪式”。

仪式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迎接主题画”,是在总裁办公室里举行,主要是盛总和奕端在画下方握手合影,他们没有安排奕端这个作者讲话,正好他也没有准备,所以他并不在乎;不过,盛总发言了,说的就是要大量复制和四处张贴的计划。奕端暗想:自己的这幅宝贝画作不日将跟大街上的不孕不育广告等杂处在一起,不免有点懊丧感和滑稽感。但他已经在协议上签了名,不能反悔啊。他现在的希望是:当他思念这件作品时,他可以来看看,顺便能邂逅说不定正在公司里的赛如。他最大的希望是赛如能答应他再去湖边画一张。

“迎接主题画”仪式只用时三分钟就草草收了,而且不是所有的嘉宾都到场。仪式的第二部分转移到了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所有的嘉宾和公司所有的员工全都到场,总共约有100人。众人正在寒暄喧闹之际,电灯突然灭了。嘈杂声也随之消失。盛总响亮地打了两下响指。一侧墙上的电子大频幕突然声光皆出。他们播放的是公司最新的宣传片,那是给形象代言人赛如量身定制的。片子的外景地就是赛里木湖,而且主场地就是奕端给赛如画像的那个地方。有湖面、雪山、牛羊、天空等的镜头,当然最多的镜头属于赛如。她的主要动作是用贴有公司品牌标志的塑料瓶从湖里舀水,然后喝水。她仰起她那又白又长的天鹅脖子时,镜头停了大约半分钟。她仰着脖子,并没有一口气喝完那瓶水,而是慢慢品味。片子总共只有大约四分半钟,不过,赛如的确换了四次衣服。

片子放完后,灯光重开。嘴上叼着雪茄的盛总走到大屏幕前,他把雪茄取下来,交给随时在旁边伺候的手下,然后高声喊道:“我宣布,赛如小姐被赛里木湖矿泉水公司正式聘任为形象代言人!欢迎赛如成为我司的一员!”

盛总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口一阵骚动。赛如穿着广告片里的一款长裙,领子开得有点低,显得既青涩又妩媚、既艳冶又端庄。她在众目睽睽下,从门口走向屏幕,双眼没有左顾右盼,而是直视前方。她大大方方地在屏幕前停了下来。盛总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当她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时,他请她说两句。似乎之前没有预设这个环节,但赛如显现了之前从未曾表现出来的也许她自己也从未曾意识到的演讲才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赛里木湖的女儿,我们的水是最纯最净的,口感最美,也最有益健康。希望全新疆的人都能享受这神水。”

当天晚上,盛总宴请所有嘉宾,主桌约摸有15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上市公司的老总,有区招商局的局长,有区政府办公室的主任,更多的是媒体人士,报纸电台电视台网站全都囊括。当然,还有赛如、毕加绳和奕端。赛如被安排与盛总挨着坐,穿的是盛总刚刚给她添置的另一套时装。盛总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盛总挨个给全桌的每个客人敬酒,她也跟着敬。不过,奕端发现,赛如喝的不是酒,而是神水。奕端自己那天晚上也没有喝酒,他本来是好酒的,但当时毫无酒兴。他打定主意,自己要快点吃完,提前退场。看着赛如忙着跟着盛总到处敬酒,奕端不好意思上去跟她说话,更没有单独去给她敬酒;只不过在给盛总敬酒时,顺便敬了她。奕端很想趁便跟她说想请她再去湖边画画的打算,但这话就只是在他的喉咙口打转。给盛总和赛如联合敬酒之后,奕端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呆下去,他只跟坐在他旁边的毕加绳咬耳朵说了声再见。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奕端就醒了,就给赛如发了条微信,向她发出了一起画画的请求,还强调说完成后画作可以归她所有。六点,七点,八点,九点,直到十点多,赛如才给他回复,说:“奕端老师,不好意思,昨晚您走了之后,我被劝酒太甚,只好喝了两杯,所以今天起得晚。”奕端马上回了一条:“是盛总劝你喝酒吗?”赛如回答:“不是,是别人,盛总想亲自给我挡也没挡住。”奕端发了一个表示恼火的表情。赛如没有回复,对奕端的请求也不置可否。从此,奕端也不好再去追问、强求。

五、尾声

奕端是把画卖给赛里木公司的,因为当时他过分自信地以为:赛如不至于永远不答应他一起去再合作画一幅的美好请求。在刚开始卖掉那幅画的两三个月里,他有点失魂落魄。他曾去过八次赛里木公司,只有一次盛总在办公室,请他喝了茶、看了画(那画已经属于人家了啊)。其余七次他全都吃了闭门羹,盛总总是不在办公室,而别人哪敢擅自闯入呢?!每次他都巴望奢望渴望能偶遇赛如,一次都没成。他不是那种到处去打听一个漂亮女孩的人,而且他隐隐觉得哪怕他在那里打听也没用。赛如似乎是被雪藏了——像一片雪从他的生活世界里融化了淌走了。

后来,奕端就再也没去赛里木公司。

到了他俩邂逅作画一周年之际,奕端实在忍不住,给赛如发了条微信,又向她发出了一起画画的请求,不过语气极其弱:“还能去湖边见一面吗?”

奕端这条信息是傍晚发出的,直到半夜,赛如才回复,说:“我跟盛总来广交会了,今天下午一直忙到现在,我们的神水不仅要在全国推广,还要走向世界呢。”她对奕端的请求还是不置可否。

奕端起床,收拾了跟去年去湖边写生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具和用具,用手机买了第二天上午飞博尔塔拉的机票。第二天一早,他就直奔地窝堡国际机场,乘坐天津航空的飞机,10:05分就抵达了博乐机场,一出机场,他就打了出租车,直奔湖边。

还是那两块石头,相距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奕端坐在赛如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取出所有的画具,手持画笔,蘸了颜料,他望着湖面,眼珠似乎一动都不动,似乎湖边的山、湖上的云甚至那块他坐过的石头,都不存在。他就那样呆坐着,呆望着,直到晚霞漫天,画布上还是一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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