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吾土（组诗）

吾乡吾土（组诗）

阿    成

秋浦歌

当新修的高速被一条河流缠绕，

它不由自主地伸入白鹇、白猿栖息的

石楠树、女贞林，伸入澄碧如秋、

水浸溸月、渔歌四起的秋浦之岸，

伸入一千三百多年前炉火天地、

莲花酒船、歌声摇荡的盛唐暮晚……

李白惊愕了。踏上量子列车的诗仙，

披一轮秋月上升、飘浮、移动，

穿越十多个世纪的时光，将一条条

凿石穿山的隧道，和石墩擎起的高架、天梯

写入诗歌；民宿的桌上有美酒

三两挚友——崔县令来了，渔人、樵夫来了，

妹子端上的野菜、山珍朴素味美，

鱼虾龟鳖匍匐青花瓷碗……

时间又一次逆行：农夫在门口嬉笑，

酒饮了一缸又一缸，纸写了一卷又一卷，

微醺沉醉中，诗仙握住的是横的虹桥

与竖的高架，用混凝土写就的诗篇……

此刻，德上高速从山外呼啸而来——

巨龙沿河翻滚、缠绕，眨眼间，

从右岸绕至左岸，又从左岸跨到右岸，

勾连、包裹的金黄稻田、成片板栗、

苍翠竹林、绵延树丛，若道道彩虹、金练，

手擎天空、山水、村落、白云的通途，

一会升上天穹，一会潜入河川，

天上地下，所见所闻

是新的《秋浦歌》……

清溪河畔

我看见李白渡河时

那朵尾随其后的白云。

竹筏仍是那个竹筏，掌渡人

已更替了数不清的朝代。

清溪还在，依傍的万罗山

和耸立河边的巨石、钓台还在

成片的沙滩、古树林还在

河中流淌的仍是盛唐的青天画屏

白云飘飘，雾弥津渡

学诗的后来者，撵不上诗仙

缥缈的踪迹……

元四村

御赐的火把燃烧了七百多年。

祭祀的烛光在祠堂连绵不绝

香火在宋元古村传承绵延。

太朴山的浓荫庇护着每一粒种子

每一个生灵。东河、西河的清澈

汇聚村中宽广的恩泽，河边的老柳

说着石板、拱桥、古巷里敬孝的故事

也说着新乡村葳蕤蓬勃的产业与生态。

田畈里有蹲守家园的巨石，菜地里有

荷锄薅草的图腾，高耸的八角亭在村中央

挑起朝晖，一勺勺阳光、雨露，洒向

家家户户的门楣，黑白粉黛又生机勃勃

的村落，家训在粉白的墙上刷新，

古老的傩为小村戴上人文的面具……

山边、地头、堤岸上，那些逆时绽放的

桃花、梨花、樱花，把连绵重叠的春天

写在你四方的脸上……

象　山

蹲伏在白洋河边，有上千年了。

日升日落，粉黛黑白的岁月

被彩瓦的钢混替代。深秋，

寂静如收割后的田野，呼叫着

小的寒风和大的暖阳……

万物短暂如风。譬如河西的公路

和公路上日夜不停的载重货车；

譬如田畈那边的采石厂，和崖下

堆积的巨型块石……时光被河边

高大密集的柳树林收割了：披着青苔

和枯藤的古树，仿佛另一个朝代埋伏的

千军万马，卵石沙砾比其上行走的身影

长久，芦苇荒草比欢快的声浪坚韧，

倒下或弯腰的树木，见证了水的冲刷、

淘洗，也见证了村庄的盛衰和人事的

湮灭……在灾难中抖抖身子就活过来的

草木植物，使房屋、汽车和被烈日炙烤的

人们成为陪衬，寂静化身的苍耳到处蔓延，

时不时地对侵入林中的事物咬上一行

齿痕牙印……

俯仰之间

自烟火人间抵达天堂

只400多米的高度。

诗仙在盛唐题诗——“水从天汉

落，山逼花屏新。”

卯兔仲春，我们沿玉屏山

蜿蜒的山径，与

一千多年前的春天重逢……

峰巅之上是钟声与佛号的领地

白云之上是神祇与春风的故乡

被翠竹与山花掩映的禅院

草木葳蕤，一池碧水倒映天穹、檐角

和苍翠蓊郁的古柏、桂树

鲜妍的花木

静依佛的怀抱……

往事千年。禅境

屏出一山从容淡定

来自俗世的人俯瞰

人间：炊烟与村落交缠

活色生香的旧溪画意

嵌入油菜花的斑斓……

拜　谒

在沧埠村秋浦河东岸

我们拜谒这些

伫立如崖的老先生

它们见证了世纪流淌的风云

和一条河流、一片土地的

变迁；见证了

岁月轮回，山高水长，人情冷暖

也见证了

诸多的悲欣交集

它们是数百年轮的：

56株朴树，1株桠枫，6株紫薇，4株

重阳木，6株黄连木，1株丝棉木

以及

由这些老者组成的

300多亩、455个子民的

莲花古树群

癸卯清明赴池州道中

在纵横交错的高速上

选择一条抵达晚唐刺史的道路

和因他命名的诗会。我知道

一直走，可以返魏晋、秦汉、春秋

也可以让量子纠缠未来。

但此时，绽放的杏花和指酒的杜牧

在平天湖畔的古驿站

等我……

油菜花萦抱的路径

像青蛇的盘绕游荡

山水田园被河流、树木分割

大地旷野被金黄油菜分割

春风的霓裳抖落人间仙境

鲜妍与诗意、颤栗与缅怀

在青葱嫩绿中交缠起伏

山峦松岗上，斑斓的纸及绢花

把墓碑和坟茔装扮一新

鲜艳的流转，仿佛不是祭奠

而是另一种重生……

白石吟

古树在村头打坐，撑起一条船

默然前行的桅杆：雷劈的

已枯萎结痂，重生的

仍苍劲蓊郁

老屋在山边打坐，容纳了数百年

缓慢急遽的生活：烟火在灶房间

升熄，生死在阁楼上

轮回

巨石在溪涧打坐，默然于

时间的厚重

目睹：流岚飘进飘出

星月出入其里

山涧蜿蜒，古道盘桓

日升月落，鸡鸣犬吠

寂静是一个幽灵

徘徊于青草疯长

的曲巷……

秋浦河源湿地公园记

在沙盘中，用眼睛抚摸你：

起伏的森林山岳、河流水域、沟谷坡地

长圆形湿地包含5条河流、10个景区、

310种植物、568种动物和鱼类鸟类两栖类

昆虫类，一张1826.44公顷翠绿灵动、

活色生香的“肺”，为这片土地的生灵

提供呼吸所需的清纯氧气……

在河谷里，用双手触摸你：琼浆玉液

的碧水，虚怀若谷的深潭、河湾，原生态

的岸坝，盘桓的巨石，埭台，砂砾，卵石；

盘绕歌吟、念念有词的水的灵魂；岸边的

草丛、芦苇、灌木、古树、森林，生生不息的

村落。一尾稀有品种的鱼，小小的影子

从我的指间穿过，复又迴游……

在展示馆，用相惜注视你：一头奔跑在

深山密林的苏门羚（万千野生动物之一

种），以珍稀动物的标本呈现——

鹿的角，羊的脸，牛的蹄，驴的尾

“四不像”的兄弟，眼含缠绵慈悲

看世间奔波劳累、疲惫不堪的我……